云璟珩循着鸟叫声，在庙东侧一棵柏树下停住了脚步。
忽觉身后一股强劲的掌风袭来，云璟珩没有拔剑，而是侧身躲过。
“平叔。”云璟珩看着来人，平静道。
“没受伤就好。”云平上前捏住云璟珩的双臂，关切地前后打量，“还好吗……平叔一个月前外出办事，没成想……”
没想到山庄里出了那样的大事。
云璟珩轻轻摇头，再开口时嗓音里泛着些委屈，像在和宠溺自己的大人告状一样：“我没事，平叔，让您担心了。”
云平眼眶一酸，抬手理了理小少主的头发，叹道：“你这孩子……总是这么懂事，撒撒娇都不会。”
“平叔……”云璟珩喉头酸涩，艰难道：“您为何……会在这里？”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云平并未打算隐瞒。
“所以江湖传言都是真的？”云璟珩心中虽早有定论，可总归是抱有一丝幻想。
云平的话，彻底打破了他自欺欺人的那点念头。
“所以，青龙门被灭，是武林盟所为，嫁祸给落霞山庄，追杀秋杨枫，也是武林盟所为，目的——”
云璟珩咬紧牙关，恨声道：“只是为了一本不知真假的秘籍？”
“璟珩……”云平的手伸到半空，眼神触到云璟珩猩红的眸子，又收了回去，“盟主他……也是不得已。”
“什么不得已要如此戕害武林同袍？纵然一派掌门或有行将偏差，可那些弟子呢？他们何其无辜？”
云璟珩双拳紧握，亲耳听到真相时的冲击令他难以接受，声音都变得颤抖：“父亲他……何时变成了这样？”
这样一个滥杀无辜、贪权逐利的人……
云平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盟主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或许是有人说起“令狐宗业更适合当武林盟主的时候”，或许是盟主夫人流产去世之后，也或许是察觉各大门派迅速壮大，云水山庄不再稳坐武林交椅的时候……
他看着那个曾经意气风发、豪情万丈的少年英雄，那个在阳光下肆意大笑，对他伸出手，说：【愿意和我云鹤川一起，重新建立武林秩序吗？】的不羁侠客，一步步变成沉稳、阴郁、威严的武林盟主。
他会不理解，但不会舍他而去。知遇之恩，主仆之情，兄弟之义，哪一项，都足以留住他。
“真的有悲离心经吗？”良久，云璟珩抬头问道。
“在秋扬枫那里抢了过来，我也不知道真假。”
“有字吗？”云璟珩问。他突然想到了顾愿霖身上的那本“假秘籍”。
“像是有。”云平答道，“我没仔细看。”
云璟珩点头，神情落寞：“既然已经拿到了悲离心经，为何还不放过他们？就非要……赶尽杀绝吗？”
云平拉过云璟珩的手，似是往他手里塞了什么东西，柔声道：“我知道你不忍，放心，我已经将其他人引开。回去后我会禀告盟主，只说秋扬枫主仆坠崖身亡，尸骨无存。”
他蓦得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后又顿住脚步，回头道：“璟珩，做你想做的事情，不管你想做什么，不管你喜欢谁，都大胆地去做。”
那张惯常严肃甚至在外人看来凶狠的脸，此刻对着身后的人笑得温柔：“有平叔在，不要怕！”
“有我在你身后，你怕什么。”云璟珩脑海中同时浮现出顾愿霖的声音。
“有你们在，我什么也不怕。”云璟珩喃喃道。
他打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两颗糖，是他最爱的山楂糖。
云璟珩回到破庙，对上顾愿霖担忧的神色。
“没事吧？”顾愿霖上前询问。
云璟珩摇摇头，没有说话。
见人状态不对，顾愿霖没有多问，拉着云璟珩坐在了暮阳身侧。
暮阳已经平静许多，看见云璟珩归来，主动向他们讲述了来龙去脉。
一个月前，秋杨枫打探到青龙门藏有悲离心经，便给暮阳下了药，亲自带领暗卫前去青龙门抢夺，可悲离心经刚刚到手，便被另一伙黑衣人黄雀在后，断了后路。
黑衣人训练有素，武功不凡，且人数众多。他们不仅杀了青龙门余下的弟子，还要将秋扬枫带来的人全部灭口。
暮阳醒来后，恰遇拼死杀出重围前来报信的死士，当即带领山庄全部弟子前去营救。
“我本不知道那伙黑衣人的身份，可他们拿出诏令，宣告落霞山庄屠戮武林同门，抢夺悲离心经，武林盟特来肃清，这才得知了他们的身份。”
暮阳望着云璟珩，缓缓道：“也得知了他们的阴谋。”
“我拿出悲离心经，只求换主上一命，谁知他们拿了秘籍，却出尔反尔，誓要杀人灭口。
我带着仅剩的侍卫一路护送主上逃亡，这才在这林间遇到了你们。”
顾愿霖拧眉问道：“这个方向……你们是要回落霞山庄？”
暮阳忽得笑了：“是，公子说，若他死了，想葬在落霞山庄后山的枫叶林中。”
暮阳握住秋扬枫苍白近乎没有血色的手，温声道：“他总是这样，口口声声说讨厌那个家，可还是舍不得那里的一切。他习惯了口是心非，习惯了把喜欢的人往外推……”
暮阳的神色格外平静，像在对着爱人缓缓诉说爱意一般。
泠风寒忍不住皱起眉头，眸中划过一瞬意味不明的惋惜。
“云少主，这个，我想交给你。”暮阳拿出流雪玉髓，不顾云璟珩的拒绝，塞到了他手上。
“算作是对你们的谢礼。”
“我说了，救你们不必……”
“不是这个。”暮阳轻轻摇头，“是其他的事。”
“你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云璟珩不知如何安慰暮阳，低头收下流雪玉髓，道，“力所能及，一定相助。”
暮阳脸上现出柔和的笑意，温润儒雅，一如顾愿霖和云璟珩初次见到他时那般，风度翩翩。
“云公子。”暮阳突然换了称呼，“你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你和顾公子，很令人羡慕。”
“我家乡有个习俗，传说临死之人送出的祝福，是最真挚、最美好的话语。得到祝福的人，一定会受到真神庇佑。”
暮阳温柔的眼眸在顾愿霖和云璟珩身上交错，他道：“祝福你们，一生相守，白头到老。”
顾愿霖神色慌乱，眼神迷惑地看向云璟珩。
云璟珩眉头紧锁，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下一瞬，几乎是毫无征兆地，顾愿霖大喊道：“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