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二力觉得在脑海中经历了自己的一生。
待他悠悠醒转过来,耳边还在回荡女儿那句“断绝父女关系”。
他踉跄着从椅子上滑落到地上,脸色一阵阵白,看着眼前的女儿,身影是高大又巍峨,像是一座大山向他倾倒过来。
他在喉咙里‘哦哦’两声,努力地挤出来几个字:“好,好,爹答应你。”
这个答案在刘礼夏意料之中,但他没意料到的是他这个二舅舅竟然会因此失魂落魄,脸上有不少哀痛之色。
就是不知这哀痛是因为失去了女儿,还是因为被女儿亲自开口说断绝父女关系。
刘礼夏觉得挺好笑的,当初自己卖女儿的时候,已经知道从此没了这个女儿,父女关系在那一刻荡然无存,但他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心有所惧,色有所痛。
只能说,他也看不透这个二舅舅。
或许也有可能,二舅在伤心说出断绝父女关系这几个字的不是自己。
屋内众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就连大师也停下默念佛经的嘴,睁开微闭的眼。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世间亲缘,难聚难散,还望三思啊。”
虽然他一点都不想参与这几方的纠葛,但是他是个和事佬,那这个时候就该说句话。
刘礼夏难以置信地望向大师,心说,这会子又在搞什么名堂哦,眼瞅着他的计划就要完成了啊。
不过孙二力显然没有听到大师的话,孙瓶更是动也不动。
大王员外眼见事情即了,出来打圆场道:“既然你们商量好了,那我也就带着夫人回去了,她怀着身孕,不宜情绪过激。”
说罢就要扶着员外夫人逃之夭夭。
刘礼夏没拦着,虽然他昨天已经跟大王员外说清楚了,但今天这事,只要他来做个见证就行。
眼下孙二力答应了孙瓶的要求,那后续的事,就不再需要大王员外的见证了。
大师见大王员外溜走,也想跟着走,被刘礼夏一眼看穿,伸手拦住道:“大师,这菩萨庙是庄重之地,我还想请大师在菩萨面前帮我舅舅个表妹做最后的见证呢。”
得,大师是逃不了了,只得硬着头皮带几个人去了偏殿。
又找来笔墨,刘礼夏拟了两份父女断绝书,念给孙二力和孙瓶听后,让二人按了手印确认后,又写上自己的名字,还让大师在见证人下面写签了法号。
而契书的落款下面,还写了菩萨庙的地址。
大师一看,觉得头痛不已,这小子,心眼真多啊。
虽然这种民间断亲契书很多时候不被官方承认,但是只要有第三方人见证,且当事双方商量无误,便可作为一个具有低级约束力的契书执行。
在官方审判时,可作为一份有微弱效力的证据呈现。
孙瓶和孙二力这样的情况,刘礼夏也就是拿来恐吓一下不明所以的舅舅而已。
因为真要闹到衙门,首先该判孙二力无故卖子,而不是针对这封断亲契书。
这亲是断了,可孙瓶还没有赎回,孙大力梁氏夫妻有些生气,但一考虑到二十四两银子,就只好闭口不谈了。
孙二力颇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按了手印之后不停地偷偷抹眼泪。
孙瓶越看越恶心,这是黄鼠狼哭鸡死了不是它自己咬的是吧?
也不知道当初卖女儿的时候有没有这点良心。
孙瓶与孙二力父女关系一断,孙家人就没有对孙瓶的置喙权。
然后刘礼夏带着孙瓶去找到了大王员外和夫人,将孙瓶的打算说了出来。
孙瓶目前并没有立即赎身的准备,这是昨天刘礼夏他俩私下说话时候的考虑。
她甫一脱离孙家关系,直接赎身,只有跟着刘礼夏去房家洼。这对刘礼夏来说倒也没什么,但是就怕孙家两个舅舅事后反应过来闹事,仗着刘礼夏的长辈再把外祖送过去那就更不像话了。
所以孙瓶打算先履行好自己作为“散财龙女”的职责。
先陪员外夫人顺利生下孩子再说。
不过她还是想在这之前回家看看母亲。
刘礼夏想趁着这个功夫带二舅妈去府城看病,现今家里也有驴,可以直接套个板子拉着卫氏去府城。
他的私心是不想卫氏跟自己的母亲一样,因为小病拖成大病,最后把身子拖空,生生把人耗死。
孙瓶答应了刘礼夏的建议。
大王员外想了想,直接就放孙瓶走了,而且员外夫人还说看在刘礼夏的面子上回家就把孙瓶的身契找出来还给她。
这简直是个大惊喜,但刘礼夏知道,他们是看中了房家洼的作坊。
果然,他一开始说自己的房家洼来的,就知道这事不会这么难办。
所以刘礼夏决定回家先跟二叔二婶道个歉,自己靠着房家洼的名气在外惹是生非,着实不该,最主要是要跟刘小冬和杜贞念道歉,这俩人才是房家洼名气的真正由来。
孙大力梁氏孙二力三人躲在屋里默不作声,孙瓶对刘礼夏道谢后忍不住喜极而泣。
原本她以为自己是再也见不到天了,哪知道峰回路转,夏表哥带着人找到了这里。
这个恩,对她,对她娘都是无以言表的,只有等他日好好的报答了。
刘礼夏刚把这事处理好,王管事派来的下人带着刘树孙多孙少三人气喘吁吁地踏进了菩萨庙。
刘树一下子就看到了站在大香炉前虔诚烧香的刘礼夏。
他使出最后的力气,三步并做一步跑过去,人还没到,声音就到了:“礼夏,你孙瓶妹子见到了没,王管事说人就在这里,员外和夫人也在这里。”
刘礼夏拿香的手抖了两抖,差点把香丢掉,转头一看真是二叔,高兴地一把把他抱住了。
“二叔,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太好了。”
刘树还在担心孙瓶的事,一边拍他的后背安抚他一边问:“你几天没回家,也没个信,你爷你奶担心死了,我就去你舅家找你去了,哪知道会出这档子事,又拽上你那两个表哥找到镇上的大王员外家,他家的管事说你们都在这庙里,我们就跑着过来了。”
说完话,刘树悬着的心终于算是能放下了,刘礼夏听到祖父祖母都担心他,颇为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