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卵击石的前一刻,天地之间响起两声断喝,旁人毫无所觉,唯有柯林听得真切。
“此地为我之领土,同时为中立领土,永久禁止战争!”
“违背者,当驱逐出境!”
拳枪相触,柯林的拳头无力垂下,这在袭击者们意料之内。
可令他们吃惊的是,贯穿之枪也随之落下,受着强大的斥力推动,片片碎裂,化作随风飘动的羽刃。
他真的做到了,这个外来者,一拳就击碎了他们的联手至强一击。
流浪者摸不清楚柯林的实力,惊疑不定,一时竟连武器都不敢回收。又看到一道身影自远方赶来,稳稳落在柯林面前。
还有帮手?
意识到这可能并不是柯林造成的结果,而是如今新出现的神秘人,袭击者顿时心生忌惮。他们充满敌意,再次围上前来,却惊讶地发现:
现在,他们没法做出任何带着敌意的“攻击”动作。最多只能“想”,但他们无法“做”,任何行为都只能在意志中实现,而不能真正施为。
起初只有一个人发现这点,猜想在流浪者中随风流转,最终经全体确认为令人畏怖的雄辩事实。
对方言出法随的伟力,绝对碾压了他们所有人!
原本气势汹汹的围猎,到这一步算是颗粒无收,所有人都叫这神秘莫测的手段震慑住了。
能够禁锢他们行为的人物,究竟是何方神圣?
只听那人慢声说道:“不怀好意的客人,送到这里就不必再送了。不过是到铜表签个名字,就不劳烦各位如此大动干戈了。”
“你们也尽可试试,在我的领土上,违逆我的意志进行攻击。”
“我的领土,在宣告禁止术式后,已经变为永久中立。哪怕是国王,也不能够在属于我的领土上进行战争。”
闻言,袭击者们面色齐齐一变,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本来只是划分魂质归属的领土,在这等人物手中能有如此功用。
这岂不是言出法随?
看来这些外来者,确实有着令他们意想不到的强大力量。
他们彼此低声交谈着,终于是没有再踏前一步。羽刃听从他们的召唤,慢悠悠地飞回手中,像打了败仗垂头丧气的逃兵,没了开始那股穷追不舍的冷血气势。
望着他们落荒而逃,风之子气呼呼地叫骂道:“一群找不到回家的路,无家可归的可怜虫,但愿你们一辈子都找不到那扇门!”
流浪者们以为的帮手,正是等候在铜表下的格劳秀斯。
见他们停下,格劳秀斯转面,对着柯林笑道:“流浪者这么大张旗鼓地猎杀一个外来者,我在理型界这么久也还是第一次见。幸好,这次没有来晚,总算是接应到你了。”
风之子冲上前来,一把抢过接近昏迷的柯林。
娇小的身体勉力将他抱在怀中,警惕地看着面前这个老头,像猫一样哈着气,发出自认为很有气势的不善威胁:
“虽然你看上去很厉害,但我可不会随便让你带走他的!”
柯林尴尬地任女孩抱着,但他又确实正面承受了长枪的威压,即便未被击中同样虚弱无比。他用着最后的力气,苦笑着说道:“他没有威胁,不要紧张,他是来帮我们的。”
“他跟你是来自同一个世界吗?你们认识?你们是什么关系?”得到柯林的保证,风之子才稍稍放下来戒心,把挤眉弄眼的柯林放下,搀扶着他,忍不住连珠炮似的发问道。
“他是,呃,他是我的……”
柯林挠头,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是他的引路人。”格劳秀斯笑着说道,两条白眉微微抬起,又补充了一句,“在我们术师内部,引导新人走上超凡之路的角色,通常被称为引路人。”
“这是比较初步的关系,如果你愿意拜师,我们可以成为正式的师徒关系。当然,不是像城市行会那样与主仆无异的师徒,而是传习谱系的先贤们那样的师徒。”
柯林睁大了眼睛,感觉自己被天降的馅饼蒙蔽了双眼,忙不迭说道:“愿意,愿意,我当然愿意拜师!”
且不论格劳秀斯刚才露的那一手,令环伺群敌退避,就凭格劳秀斯先前的传道授业,对他已有恩师之实,柯林是说什么都抱上这位大腿,不,是拜这位为师了。
他不顾精神虚弱,以他唯一所知的贵族礼仪,右手扶额,左手平伸,深深鞠了一躬。格劳秀斯微笑颔首,应下了柯林诚恳而笨拙的拜师礼节。
“好,好啊,我的门下,终于是又有一位弟子了。”格劳秀斯语气中充满了欣喜与感慨。
“跟我来吧,已经离铜表不远了,你还是要在上面签名的。我的领土只有铜表周边这一块,日后你在风来之国活动,终究是不能不签名的。我没法一直护着你周全……”
格劳秀斯说到此处,目光倏忽变得幽深,似乎是回忆起了一些往事,旋即摇头闭目,不再追忆过去。
“不说这个了,你应该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吧?我送上来的那一份魂质,没法帮你解答所有问题,赶路的这一段时间,你尽可能地提问,凡是我所知道的,我都会解答。”
清风徐来,也不知是风之子还是格劳秀斯的手笔,卷起他们继续踏上路程,铜表已经近在眼前了。
风之子此时倒也没缠着柯林要他讲故事。
反正现在已经安全了,她也好奇面前的人是什么来历,刚才使的是什么技法,竟能逼退围攻的流浪者们。
只听柯林问道。
“师父,你刚才施展的是什么术式,怎么能够禁锢掉我们所有人的攻击行为?”
他已是打蛇随棍上,叫起了师父,用期待的目光盯着格劳秀斯,其下心思一目了然。
“这个我是真的想学!”
格劳秀斯摇头笑道:
“刚才我用的术式,难倒是不难——任何通用术式都算不上难——但你现在还缺了一个关键的要素,算不上真正的术师,暂时也教不了你。”
“这个术式唯一的缺点就是消耗魂质太多,我得先跟你说明,魂质是施展术式付出的代价。你真要学的话,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它的关键是,你要在风来之国有一块领土。然后,通过律令术式将其宣告为永久中立,这样,你以外的任何人,就都不能忤逆你的意志,在上面进行一切形式的战争。”
“那你说的是真的吗?就连伟大的国王,也不能在你的领土上进行战争?”风之子显然是不太相信,在她心中,风来之国的国王就是无所不能的存在。
“呵呵呵,那自然是骗人的,我只是稍稍地夸大了一些术式的功用,好让那些流浪者死心而已。”
格劳秀斯勾起嘴角,本来肃然起敬的两人听到这话顿时无语。
只有这时,看似掌控一切的老人,才在得意之中显出一丝历尽沧桑的狡黠。
国王的伟岸形象仍然屹立,风之子正要气急败坏地斥责格劳秀斯这个大骗子。
柯林却在短暂思索后,发现了他话语中的蹊跷,抢在她之前出声说道:
“但您说的是夸大,而不是虚构,也就是说……”
“不错,脑子转的挺快。之前,我在向国王交易领土时,曾经询问过他,我在宣告永久中立后,能不能避免与他的战争。”
“国王的回答是,按照正义的原则,若我宣告中立,他并不能对我发动战争。但他可以收回我的领土。因为我在铜表刻上过名字,成为他的臣民,而铜表下的这块领土既然是他赐予的,他也就能重新收回。他有这项权力。”
“而失去土地,我的术式就会当然无效,流浪者们就能够对我进行攻击,所以他愿意的话,同样可以对我发动战争,而我也无法抵抗。”
“不过我认为,他显然是不会这么做的,国王陛下并没有发动战争的意图。相反,以我的观点来看,比起那些朝夕相处的国民们,陛下应当更加欣赏我们这些外来者臣民。”
“你胡说!国王陛下最喜欢的,肯定是我们风之子,怎么会喜欢你们这些来历不明的外来者。”
风之子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也不知她从哪个故事里学到的。
格劳秀斯不置可否,既然只是自己的猜想,他也未就这个话题继续深入。
柯林更没在意,他并不了解国王是什么样的人,继续问道:
“也就是说,只要我有着自己的领土,就可以施展这个术式了?”
“对,在风来之国的领土,还有其上收获的魂质,是我们施展术式的基础,两者都不可或缺。魂质是施展术式必不可少的原料,领土是术式效力的可及范围。”
格劳秀斯摸了把胡须,柯林便看见无色透明的魂质从他背后涌出。
不见他如何动作,浓郁的魂质就出现在他手心里。
“你要吃吗?算是我对你带柯林来这里的一点谢礼。”
这话是说给风之子听的,话音刚落,女孩便迫不及待地点头,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她喜滋滋地从格劳秀斯手中捏了一把,像吃果冻一样张开嘴巴吞下魂质。
格劳秀斯笑呵呵地看着她,活像宠溺后辈的老人家给孙女买糖果吃。
柯林没再开口发问,耐心地等她吃完,格劳秀斯方才悠悠开口。
“在这里,魂质就是硬通货,就像金龙在物质界的地位一样。从施展术式,到从国王手中购买领土,都需要它。风之子甚至能够以此为食,不过他们不能拥有领土,收集魂质反而比较麻烦。”
“魂质可以由领土产出,风会给大地带来魂质,作为主人我们要做的就是收获。同时,也可以向国王出卖领土,来换取魂质。不过,没有术师会蠢到这个地步,做出这样竭泽而渔的行为。”
“所以,魂质就相当于钱,看来哪怕是灵魂世界,没钱也是万万不行啊。”资深穷鬼柯林,听见这个魂质与领土的交换等式后,半开玩笑地感叹道。
“它的功用确实是钱,但我能肯定,它的本质不止于此——虽然我们还没研究出它的本质到底是什么。”
“迄今为止,我们对神秘的理型界的认知,还是太少了。据那些流浪者说,他们原本来自风来之国外面的世界,一个有着千门万户,通向任何一个目的地的城市。而我们这些外来者,都只不过是和他们一样,困于此处的囚徒罢了。”
吃饱了的风之子立刻发出异议:“哼,外面有什么的好玩的,才比不上这里呢。再说了,他们不是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回去的路吗,神气什么!”
柯林沉思着,听完格劳秀斯的简单介绍,他已经对术师、理型界、风来之国有了初步的了解。
现在只剩最后一个问题尚待解答。
“那我签名的意义是什么呢?”
此时,飒飒的风载着他们到了铜表脚下,自觉消散而去。
离得近了,柯林才看清楚,远处见到密密麻麻的繁复花纹,竟然是挤在一起的一个个名字。
古往今来的无数存在,在铜表上刻上姓名,堆叠起来,仍是填不满这撑开天地的巨人,柱身上尚有大片空白。柯林一眼望去,只觉得像蜉蝣撞见了神明,被深深地震撼了。
能在这宏伟壮丽的造物上留名,没有人能拒绝这种诱惑。
他的疑惑实无必要,但柯林还是忍不住想问一句,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