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林领着治安卫所的队伍,从巴德宁街撤离,浩浩荡荡地往上城区走。
明明对汉诺森帮大获全胜,队伍却简直称得上垂头丧气。不明真相的路人看着柯林领着这班卫兵,像打了败仗的残兵败将一样,纷纷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冷漠如冰的柯林。往日里只看过凯旋仪式上趾高气昂的将领,还没见过这样不怕露丑的年轻领袖。
也有些眼尖的,认得出这是失踪多日的城中焦点,面不改色地掉头就走,急急向自家主子汇报这个重大新闻。
就连埃尔威想了一想,也明白柯林的现身和李维科的死亡,对孚日城的地下世界意味着什么。
待柯林离开,埃尔威无视这战后的一片狼藉,挑了几个心腹,直接坐上马车启程。
更顾不上指挥收尾,他立马动身前往赛夏家,准备低头服软乃至摇尾乞怜,好好修复两者之间,降到冰点的关系——
自己今天是威严丧尽,再不跟靠山打好关系,手下人心思浮动,就未必坐得稳汉诺森帮老大的位置了。
小半个孚日城,都因为柯林的再次现身而躁动起来,而身为引起这场风暴的正主,柯林还缺乏实际的感受。
现在,他迈步踏入治安卫所的大门,只见墙上耀武扬威一般,挂满了从安布罗斯处收缴来的战利品。红黑相间的硬革制服,年代久远的家族徽章,沾满血迹的破损旗帜,挂得满满当当。
里头只有寥寥几人,望着柯林和他身后二十几个队友,唯独看不见李维科的身影,皆是一惊。
“柯,柯林队长,你,您怎么回来了?”
意识到大事不妙,有人结结巴巴地开口问道。
他们可不是柯林的部下,同样是李维科的跟班,只是拍马屁的水平太次,连李维科都嫌弃,才被留在治安卫所里做事。
“我问你,马库斯、哈德逊他们人在哪?”
柯林懒得回答,开口就是单刀直入。
吓得说话者脸色一白,慌张道:“不不不,不是我!我没干,都是李维科指使他们干的,跟我没有关系啊!”
柯林目光一凝,他已经知道李维科干了什么了,但现在还不是收拾这些帮凶的时候。
压住怒火,他沉声问道:“答非所问。我是在问你,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人在哪里?”
“人都还活着,没死。在,在地牢里活得好好的!”
果如马库斯所说,这群杂种,拿对付敌人的手段来对付自己人。
柯林面色铁青,上前就给了他一大巴掌,扇得他直接眼冒金星,说不出话来,只听柯林寒声说道:
“我交给你一个任务,你监督在场的,所有跟着李维科参与过这件事的人,让他们互相揭发检举,谁检举的最多,我就好心放过他,明白了吗?”
这话不仅是说给他的,更是说给后面李维科的旧心腹的。人人闻言,都是面如枯槁,心若死灰,片刻后面面相觑,将曾经把酒言欢的兄弟做过的坏事想了个遍。
“我现在下去地牢,出来之后,有不配合的,自己掂量掂量后果。”
领着皮尔森,柯林走入地牢之前,回过头留下最后一句:
“别想着逃走,你们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别忘了,在进治安卫所之前,我是清道夫的头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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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名字里有个牢,事实上不是关押囚犯的牢房。
各地的贵族领主,对自由刑的理解只适用于跟他们同等身份的贵族俘虏,对一般的平民囚犯往往只有罚金刑和肉体刑。道理很简单:把你关起来,难不成我还要给你管饭吗?打几鞭子,或者打到死为止,就是贵族领主对犯人的处罚态度。
孚日城自然也没有先进到哪里去,限制人身自由的公共监狱是不会存在的。
因此,地牢仅仅是刑讯逼供的地方,刑具都是现成的。没有哪怕一张草床给被关押者睡觉,对使用者来说,逼迫审讯对象在不能睡觉的状态下开口,也是很受欢迎的一种方法。
柯林打内心里排斥这个地方,想追索线索证据,他自有他的门路,犯不着对人下这样的刑罚。所以他一向很少来,李维科的心腹倒是爱用。
而现在,他们正把往日里练得炉火纯青的技巧,用到自己的同僚身上。
“还不说?他妈的,你嘴是真硬啊,还不说是吧,等李维科大人回来,你想说都没机会说了!”
地牢中传来毫不客气的讯问声,间或夹杂着断续的痛苦呻吟。
柯林面色阴沉得宛如要滴出水来,这次是他失算了,应该不管李维科,早些来的。光从马库斯的外表,柯林还以为他没有受太大折磨,疑虑的种子开始生根发芽。
“李维科他,以后都不会说话了。现在,是轮到你,有什么话想说?”
施虐者惊愕地转过头来,柯林也不给他开口讨饶的机会,一拳重重地打在他下巴上,险些给他锤出脑震荡。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就晕在地上不省人事。
幽幽的烛火勉强照亮四周昏黄的地牢,规律的水滴声听得人心烦意乱。斑驳的烛光映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是哈德逊。
柯林几乎认不出他了,过去那个莽撞又有冲劲的小伙子,如今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他瘦的皮包骨头,不着寸缕,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愈合或未愈的伤痕。
哈德逊喘着粗气,满脸血污,坐在一个怎么也坐不舒服的高脚凳上,眼神恍惚看向自己。
“柯林队长,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我是要死了吗?死之前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可以对天指着救主发誓,哪怕前面是地狱,我也绝对没有像马库斯那混蛋一样背叛你。”
他只当柯林是自己临死之前看到的幻影,救主降下的慈悲天启,为此感到慰藉。
“不,哈德逊,醒醒!是真的柯林队长,他没死,他来救我们了!”
一个急躁的声音响起,既有尘埃落定的如释重负,又有梦想成真的欣喜若狂。其他情况尚好,还清醒着的卫队成员叫喊出声,几乎喜极而泣。
意识到自己眼前的是真实不虚的柯林,他们纷纷发出不敢相信的惊呼。
有人反绑着手,一蹦一跳地靠近柯林,姿态滑稽,却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柯林扶起他,听他悲愤地叫道:
“柯林队长,您快救一救哈德逊吧,他,他一个人扛下了大部分,人已经快不行了!”
哈德逊说完最后一句话,弓着背,精神逐渐涣散,听不见外界的话语了,只是无力地看着柯林,口中喃喃:
“柯林队长,我没有让你失望,我跟......我跟李维科那混蛋,哈巴狗斗到了最后......”
柯林颤抖着,用手为他拭去脸上的血污。
自责,后悔,内疚,再坚定的意志也无法压抑喷涌而出的情绪。他没能在最关键的时刻,站出来保护好自己的下属。
“来人,来人,备车!赶紧送伤者去菲欧雷医生那儿!”柯林声嘶力竭地嘶吼,声音已经完全沙哑了。
皮尔森闻言,赶紧跑上去准备。
就连地面上勾心斗角的李维科下属,也听到他的咆哮,自知大事不妙,也立即动身牵马,试图亡羊补牢。
有些没怎么参与虐待的,机灵地跑下地牢搀扶伤者,只要能将功补过,唾面自干也无妨。
柯林面沉如水,抱起哈德逊,坐上哈德逊的马车,要亲自送他到诊所。心里将马库斯骂了千八百遍,现在,最后一块被忽略的碎片,也被他拼凑成为全部的真相:
马库斯,是唯一不在地牢里的柯林旧部。
而在地牢里的,都是忠诚于柯林,起码是不肯屈服于李维科淫威的。
那么,马库斯做了什么,就呼之欲出了。
他背叛了柯林与兄弟们。
哪怕再以当时的视角,看这无可厚非的选择,其他死不背叛的兄弟跟他一对比,仍然显得背叛鲜明而刺目。
马库斯老实告诉柯林李维科的行踪,之前看还是忠心的表现,如今看来却是引火烧身的不安好心。
想到此处,柯林默然长叹。
再结合当时问话时没太注意的,马库斯的种种不自然之处。
柯林基本肯定,马库斯没能顶住地牢下的拷打,选择了背叛。
悲伤、愧疚和愤怒在心里搅成一团,个中滋味难以言说。
看着哈德逊的眸光逐渐暗淡下来,自己却无能为力,柯林只有紧紧握住他的手,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的生命力传输给他。
“你这样救不了他的。”
白蛇的声音突兀响起,毫无感情地述说着事实。
“我能看见他的灵魂已经快消散了,肉体残破成这样,就算神医也救不了他。”
“但还没到绝境,你想救他,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只要是我能做的,我都会去试,就像他对我一样。”
还是凡人那套软弱的感情......白蛇在心中评价,但祂也不得不承认,有这样的合作者确实令自己安心。
于是祂说:“肉体濒死使得意识接近消散,灵肉分离,对凡人来说注定九死一生。”
“这种情况,只有血脉原种蕴含的生命力,才有可能让凡人死而复生。”
“想必你也猜到答案了。唯一的方法就是,像李维科那样,将他做成血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