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亨斯陶芬家族的秘藏遗产,绝对不是什么不值一哂的风言风语。
几十年内,寻找魇狮遗藏的热潮一直存在,只是规模在逐渐变小,直不复当年全民参与的辉煌。
依然有许许多多的人坚信,当年魇狮家族的崛起,必定依赖着不可见人的仪式,或者血腥邪恶的遗物,那就是他们一步登天的钥匙。
因此,薇薇安才想到了这个主意。
最难的,还是确认它是否真的存在,而契机始于一本偶然翻开的家族密录。
没有署名的作者,在其中写下了或真或假的奇闻异事,有些他亲身经历过,有些同样道听途说。
这本疑似爷爷遗留下的手记,被遗忘在家族藏书馆布满尘埃的隐秘角落,倘若不是薇薇安实在无聊,将能看的书都看完了,也不会翻找到它。
整本书充满了快活的气息,薇薇安最爱在阳光正好的午后,喝上一杯冰镇果汁,在古卷残篇的细腻书香中翻阅,直到沉沉睡去。
作者的文风主打率性随意,嬉笑怒骂皆成文章,遣词造句却是颇有古风。
在薇薇安的认知中,向来喜好兵戈胜于文章的洛林家,也就只有去世的爷爷有这样的水平了。
唯独在密录的后几页,书中原有的诙谐急转直下,轻松写意的风格一去不返,作者似乎遭遇了重大变故。
起初薇薇安并不放在心上,不过在席间闲聊的时候,当作玩笑话说给了父兄,姑且一听。
他们的脸色却当场变得严肃,商量几天后,得出一个结论——
如果这书真是薇薇安的爷爷,高文?洛林所作,那这些闲谈戏谑的文字,可能都有着暂时未尝发现的特殊价值。
最终,父亲决定,将这部手记当作最高机密,保存起来,不给家族以外的任何人得知。
薇薇安刚开始还不太理解,它本就在自家的藏书馆中,也没可能为外人得知啊。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自打这部手记被短暂拿出图书馆,针对洛林城堡的预言神迹与日俱增,守护此间的传承镇物每日嗡鸣颤动不停。
父亲不得已延请了格劳秀斯阁下,来施展言灵术式隔绝外部窥探,做进一步的加密,上好第二道保险,顺便给薇薇安诊治身体情况。
恰是这个举动,让他们发现了这本手记的真正秘密,格劳秀斯在检查时,发现了其中隐藏至深的薄薄夹页,于众人见证下一起当场打开。
谁知,其上居然还是一段加密文字,缺失了一半的字母和词汇,仿佛高文给他们开的一个小小玩笑。
众人大失所望,只好将其继续封存——再不动身出发,薇薇安的身体就拖不下去了。
尔后三人一路南行,此生难得的旅途,使得薇薇安渐渐忘记了这本手记,一个画了一半的句号。
直至柯林横插一脚安布罗斯的血继仪式,格劳秀斯救人收徒,清理现场的时候。
在安布罗斯的怀中,发现了一张残破的羊皮卷。
上面是一段同样缺失了一半的加密文字。
真相也如开玩笑一般,在他们忘之脑后的时刻揭示。凭着过目不忘的记忆,薇薇安拼凑起两段文字,怀着激动的心情潦草地写下了完整的记载。
藏在历史长河中不为人知的角落,第一次河岸战争的结末,徐徐展现在他们眼前。
高文遗憾中带着一丝忌惮地提到,霍亨斯陶芬家族被抄家分食之后,深埋难寻的魇狮遗产仍在孚日城中,由于兵燹战祸而来不及带走,也尘封着未尝开启。
鉴于高文·洛林公爵在第一次河岸战争里的关键身份——城头先登的传奇强者,魇狮家族的掘墓之人,所有人当即相信了,他慎之又慎的保密记载。
若不是自己的身体状况恶化得太快,薇薇安还想待在家族藏书馆里,将两本文献合并着读,看看素未谋面的老爷子,还能带给自己多少惊喜。
带着这种牵挂,当她思索,要怎么样调开各大势力的注意力,引得幕后真凶上钩时。
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近在咫尺的秘密遗藏。
当然,尽管这份遗藏包含什么尚未可知,但它本来就是高文公爵当年没能带走的战利品,归入洛林的族库,自然是理所应当。
来自战胜者的强宣称,让洛林家族只需要防住法洛兰的捷足先登。
接下来,就看奥康神父在解析神迹上的造诣如何了。
来到孚日城的第二天,除了结识到治安卫所副队长柯林·希斯,洛林兄妹另外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奥康神父的初步解析,证实了遗藏尚在城中,渗透多年的法洛兰人还是麻痹大意,慢了他们一步。
坏消息是,奥康神父在解析神迹上的造诣,实在远不如他在预言神迹上的天赋。
开局起步尚算容易,然而要求他立刻抵达终点,就是强人所难了。只能靠着高文手记赋予的信息优势的加持,争分夺秒推进解析的进度。
说是争分夺秒,其实也看天意。奥康神父用起解析神迹来,颇有他老师阿尔伯特的风格,只不过是预言上的风格。
讲究神启天降,而非理性分析,全看天堂山上的天使们今天心情好不好,愿不愿意施舍些有用的信息,赠与凡间不能常驻彼界的牧羊人们。上下限波动极大。
有时能突飞猛进,不消一日就解出来遗藏未叫法洛兰人挖去,需要流传魇狮血脉者方可开启;
有时又进展缓慢,扔下来的指向片段模糊不清,让奥康大挠其头,不知该如何处理。
磕磕绊绊,总算是走到了最后一步,但这最后混乱的神启指向,足足能解析三个貌似合理的答案,简直是自相矛盾。
他倒是知道真相必定存在于其中,但奥康哪有那个时间精力去逐一排除?
何况涉及到了霍亨斯陶芬,历史上不止出过一次公爵级别的贵族,没有主教级别的【全知解析】神迹,想要暴力破解就是天方夜谭。
以时间换空间,是奥康在经历一连串变故的无奈之选。
可惜薇薇安的身体,实在再也拖不得了。
但他们又必须要在确认环境安全的前提下,开启血继仪式,这是佐罗公爵唯一的硬性要求。而那个隐藏不出的,阿勒芒派的噩梦,同样潜在威胁到了洛林兄妹的安危。
哪怕杀手真的只是凡人,安布罗斯的前车之鉴血淋淋地摆在面前——柯林在血裔相杀时,也只是一个凡人呢。
嗯,抛开一条给自己开挂的白蛇,柯林确确实实以凡人之姿,打败了安布罗斯。
柯林摸了摸鼻子,如是心虚地想到。
他有些明白为什么老师对自己格外看重了。
格劳秀斯大概是不清楚,霍亨斯陶芬家族特有的血继仪式,还能将人临时拔升到超凡层次。
现在,离雷蒙德拂袖而去,不过半个小时。柯林正待在自己的领土里,百无聊赖地回忆着雷蒙德走后发生的事情。
雷蒙德一走,格劳秀斯不得不承接起更多指挥的任务。
趁着格劳秀斯分发任务,调动人手的间隙,柯林便与老师商量起回去物质界后,探掘霍亨斯陶芬遗藏的打算。倒是意外闻知了拉法叶和薇薇安昨天经历的一切。
自己在一天内,接连迎战李维科和布雷斯的时候,薇薇安也并不闲着,拖着风中残烛的病体,在另一个战场上勇敢地与法洛兰的令使言语交锋。
每每想到此处,柯林心里总是微微触动,幽微难言的情绪在胸中莫名翻涌。
即使生命只余寸光,也要燃尽最后一刻去照亮自己的家。
如果自己的家还在,他会不会像她一样?
柯林有点想家。
“那薇薇安现在怎么样了?她的身体状况还好吗?如果需要,这根世界树的新枝就给她用吧,一时半会儿,城里应该也没有能威胁到我的存在了。”
柯林正色说道,他并非故作大方。
自从拉法叶跟自己坦白薇薇安身体抱恙的实情,他本来就对这个美丽聪慧的少女充满同情,又从老师这里知道了薇薇安的经历,能帮上忙的话,他还是愿意伸出援手的。既然出于友情,也是出于对自身实力的自信。
单凭今天拿到的魂晶,柯林自信能不眠不休地撑开法域一个月。
无尽的律令术式和言灵术式环绕于身,不为人知的血脉恩赐当做底牌,子爵以下,谁能与两条道途的怪胎同级争锋?
“柯林,你老师我,还没到这地步。给出去的东西没有再拿回来,当做人情送出去的道理。”格劳秀斯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道,“我有两段新枝,另一段已经给了薇薇安用以吊命,你就不用操心了。真想帮上她的忙,就去挖一挖你们魇狮家族的祖坟吧。”
挖祖坟?柯林感伤的情绪荡开,变为哭笑不得。
老师不愧是术师领袖,“无君无父之人”,对于这些旧教条还真是嗤之以鼻。
他无语沉默下来,又听格劳秀斯继续说道:
“将你们家的遗藏挖出来,正好借此机会,与过去的身份一刀两断,少些麻烦——你本来就是容易惹麻烦的类型,能少沾染些新仇旧恨,对你的成长也算好事。”
“你这个霍亨斯陶芬血裔的身份啊,终究是个祸害。”
“贝克特,还有那个找上门的布雷斯,都证明了这一点。哪怕你终究没能成为血裔贵族,也会死死跟随着你。当年,我就对此深有体会。身份这东西,你自己不在意,不代表别人不会在意。也许拉法叶跟你说过了,但我作为老师,还是尊重你自己的意愿。对于你的家族,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柯林闻言愕然,下意识看了一眼隐藏极深的蛇狮印记。自己的血脉和出身?拉法叶没有跟自己提过这一茬啊。
事关白蛇与自己还能使用血脉能力的隐秘,他想了想,才谨慎地说道:“我没有什么想法,拉法叶还没跟我说过。是有什么问题吗?”
“我也没有继承血脉,成为血裔贵族啊......”
等等,说到这里,柯林却是想起了。
拉法叶当时好像还真说过,自己没有继承霍亨斯陶芬的血脉,已经是帮了他们大忙了。而他当时没认真听,想着安慰一下拉法叶,却是没怎么留意这句话。
格劳秀斯则是有点惊讶,又有些欣慰:“他难道不在乎吗?那倒是很好的事,不,是太好了。毕竟你们都是有潜力的后辈,我也不希望你们因为过去的仇恨而无法成为朋友。”
“仇恨?什么仇恨?”柯林的心里越发不安。
“你不知道吗?原来是这样啊。”
格劳秀斯总算明白,原来这小子合着是什么都不知道,有空自己真得给他补一补常识了。
“第二次河岸战争,霍亨斯陶芬家族覆灭的最后一战,就是由当时的洛林大公,拉法叶的爷爷,亲自率领指挥的。那一战里,霍亨斯陶芬的血裔贵族全部死在了战场上,血脉传承断绝,只剩下你这样血统隐秘的私生子流落在外。”
柯林这才恍悟。
是了,原来是这样,原来自己的前身血脉跟洛林家族有着血仇,怪不得拉法叶会说那句话。
柯林恍然大悟,苦笑着摇头:“拉法叶跟我说过,我没继承血脉成为血裔贵族就是帮了他大忙了,我当时虽然疑惑,却是没想到这一点。第二次河岸战争,离我实在是太远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格劳秀斯倒是浑不在意,反倒是一副欣慰的样子。
“如果他是这么想,那是好事。”
“佐罗·洛林那老小子,教孩子还是不比我差的。我跟他的看法其实很一致,没继承血脉的凡人,就不是敌人,既然你成为了术师,你也没有必要接过这段仇恨了。”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