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里,柯林是一门心思扑在寻找安布罗斯的踪迹上。
不久后的一个发现,更是坚定了他合案处理的判断:
安布罗斯失踪的具体时间,就是皮尔森失踪后的半天之内。
有了突破性进展,就能集中力量专攻这一个方向了。
安布罗斯的过往有迹可循,找起来至少还有基本的排查方向。
话虽如此,但在莱茵兰最大的港口城市找两个人,的确如同大海捞针,柯林不得不经常加班到半夜。
而在难得的空闲时间,他也不能闲下来,约好两位雇主在奥康家会面,时时反馈案情的进展,顺便交流感情。
一来二去,他倒是跟两位洛林家的高贵血裔,混的越发熟络。对兄妹俩各自的性格特质,有了初步的印象。
哥哥拉法叶,长相身世,都足以支撑他当一个花花公子,却意外的为人忠厚,待人坦诚。
妹妹薇薇安,坐在轮椅上时自有一种文静优雅的气质,但也有活泼娇蛮的一面。
既天真又深沉,既外向又内敛,矛盾的各面在这个病弱的少女身上浑然天成地结合。
三人的年龄同样相似,开始的时候柯林还时常以敬语相称,但两人都不在乎这些,熟悉起来后,像朋友更多过上下级。
柯林当然乐见其成,跟他们谈天说地,不仅能大长见闻,柯林也在潜移默化中,照着兄妹俩的谈吐礼仪暗自照猫画虎。更能从他们无意遮掩的交谈中,略略窥见奥康神父不曾公开提及的,超凡世界的一角。
柯林也从聊天中得知,洛林家族历史极为悠久,堪称是莱茵河谷直到弗兰德斯低地,最为尊荣伟大的血统,或许只有弗兰德斯的奥兰治公爵能与之并肩。
时日匆匆而逝,与教养良好,平等相待的贵族朋友一起相处,打发时间,固然令人愉快,但柯林的查案压力也不小。
他还指望着查出杀害莱斯基的真凶,当做进入超凡世界的敲门砖呢。已经窥见的精彩,更是令他眼热,查起案来当然越发上心。
尤其是莱斯基之死关系到,洛林兄妹行踪是否泄露,三人常常提起,谈起来就说个不停。
经过这段时间的讨论,他们反而觉得,莱斯基和赛夏家族清晰的赫尔曼背景,既是显而易见的线索,也是叫人起疑的陷阱。
别的不说,真能将两人行踪的线索握在手中的话,能够腾挪出的利益绝对惊人。
扪心自问,如果换作柯林,他绝不会草草派出莱斯基,在奥康家庭院这个“公共”场所来打探,这必然打草惊蛇,导致洛林家族生出戒心。他相信,对方不可能想不到这个结果。
正是指向太过清晰,才让人不敢相信背后的真相,真就如此简单。
于是皮尔森这个生死不知的关键证人,下落也就愈发重要。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干吧,阁下!
直到这个夜晚,柯林终于决定性地将范围缩小到两个街区,来不及再通知兄妹俩,立刻就是带队追了出去。
因为是深夜,柯林带的人不算多,加上他自己在内,也就一个分队十二人。甚至他还派了一半,去搜寻其他地方以及通知增援。
但当他检查到这间空置房屋的地下室时,柯林依然义无反顾地打开门,身先士卒杀了进去。
无他,一群连犯罪都要偷偷摸摸的鬼祟人物,在柯林看来不过是土鸡瓦狗。
全仗着做事隐蔽,才没有被黑帮的恶人们揪出来做掉。
在拉特兰公约的约束下,这些没受过正规训练的凡人来多少,他杀多少。
马库斯和哈德逊见老大莽撞地冲进去,立马跟上,为柯林卫护着侧方两翼。
在火光的照耀下,他们看见了面前这人间炼狱的环境。
几具尸体被随意地丢在一边,面目骇人,身上还隐隐散发着臭气。一个人躺在臭气熏天的木桶旁,生死不知。几个体格健壮的成年男子正警惕地看向他们,抓紧了手里的武器。
明显是要负隅顽抗了。
凶徒们怒吼着扑向柯林,既是给自己壮胆,也是在给某人提醒。
一时间倒也有几分气势,可柯林一点不在意。他早就看出,这些人脚步虚浮,武器也只是街头混混常见的短刀,战斗力估计还不如赛夏家的家仆。
猝不及防之下都能击破三人合围,面前的乌合之众他又怎么会放在眼里。
“你们这是自寻死路!”
柯林将火把一丢,抽出腰间挂着的小圆盾,右手拔出佩剑,自上而下猛力一劈,直接把当先一人的短刀打飞。
趁着对手武器被击飞,手臂脱力,柯林踏前半步,手腕一拧,手臂像绷紧的弹簧猛然发力,挥出半圆形的剑锋,干脆利落抹开了对手的咽喉。
用余光扫到侧面袭来的另一人,柯林不慌不忙,好整以暇地用小圆盾招架对方的攻击。
偷袭者一刀劈在盾上,反把自己震得手腕发麻。马库斯默契地跟上,一刀将偷袭者扎了个透心凉。
哈德逊也不甘示弱,要论家学渊源,他比下城区出来的弟兄们还要强上不少。
家中的正统剑术,他那便宜老爹还是教过的。
哈德逊面不改色地迎上一个凶徒,轻轻松松地拨开对方的几次进攻,如同猫戏老鼠一般。
直到凶徒彻底绝望,背身逃走,他才三两步追了上去,将其一剑搠倒在地。
见到战力如此悬殊,几个回合己方就连死三人,对面却一根汗毛都没伤到,其余还活着的凶徒纷纷没了胆气。
的确如柯林所想,合伙袭击绑架普通人,他们是训练有素,但真面对治安卫队精挑细选的好小伙们,他们恐怕还不如黑帮的街头混混。
有人背后中剑倒下,更多的人则跪地求饶,涕泪横流,发出毛骨悚然的叫声,听得柯林心烦。
马库斯大声问道:“队长,怎么办?”
他问的是怎么对待这些俘虏。
“我们没有多少人手,我还没看见安布罗斯,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柯林显出少见的冷酷无情。
“就地处决,一个不留。”
各队员得令,一个个手起刀落,刚刚嘈杂的地下室内顿时一片寂静。
柯林虽然也不太愿意杀俘虏,但情况紧急,他需要为自己和弟兄们的生命负责,不可能留下人手来看守他们,更不可能当场放俘虏走。
以这个时代的严酷法律,这些凶徒们无论落到议会手里还是黑帮手里,得到的结局只会更惨,还不如现在干脆利落地死去。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还得感谢我这个轻刑主义者呢。
只不过,比起过去的自己,现在自己的确是残忍了太多,当剥夺他人的生命变为习惯,他也不知自己是否已经迷失。
柯林摇摇头,收回逐渐放飞的思绪,看向面前刚刚解开绳索,形容枯槁的男人。
“你说你就是赛夏家的马车夫,皮尔森?”
皮尔森经过大起大落,身体十分虚弱,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音,却是说不出话。
马库斯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杯啤酒,扶着皮尔森喝下。皮尔森缓了一会,才道:
“是的,尊贵的阁下,我就是皮尔森。但不再是赛夏老爷家的马车夫了,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已经跨越了冥河,却又被您亲手拉回来的幽灵。”
柯林心中暗忖,虽然他记得皮尔森的画像——实际上,这次的突袭要归功于对安布罗斯和皮尔森的重点排查——但面前的男人实在瘦的吓人,与画像上判若两人。
能确认的是,这个人至少不会是凶徒的同伙,身上有明显的虐待痕迹。
他想开口让皮尔森自行出去寻求救助,又有些犹豫,一时没法做出决断。
皮尔森虽然看上去萎靡,骤然得救精神大振,心思正机灵着,看穿柯林的内心想法,急忙说道:
“尊贵的阁下,您别看我现在这样,我现在好得很。我不需要出去,就让我给您带路吧,这几天看着[汉诺森粗口]的邪恶勾当,我可是摸清了他们的把戏。”
柯林心中暗忖,安布罗斯怎么也不至于把自己折磨成这样,来演一出苦肉计,于是点点头默认皮尔森的行动。
皮尔森充满感激地向柯林行礼,如同当初向赛夏行礼一般。
他从哈德逊手中接过火把,他走到地下室的一个角落,摸索了一下,一道暗门出现在众人面前。
皮尔森用力一拉,下方又是一条简陋的暗道。他语气沉重地说道:“本来跟我在地下室的还有不少昏迷的人,我甚至还认得其中几个。但不久之后,我就看着他们一个个被抬进去里面,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柯林又想先进去,却被皮尔森拦住了。
“阁下,以防万一他们有什么陷阱,还是我先进去吧。汉诺森人,从不会欠下救命恩人第二份恩情。”
他那眼神中灼灼跳动的复仇之火,从死而复生的薪柴中燃起。倒是个真男人,柯林不禁在心里抬高了对他的评价。
皮尔森领着头,柯林跟随其后,一行人鱼贯而入。
暗道还算宽敞,特别是两侧居然点上了长明灯,倒比之前昏暗的地下室明亮许多,众人走在其中,在密闭空间中的不安也消退了许多。
很快,前方的视野变得开阔。不是亲身走下来,柯林真想不到在地下室的地下还有这么大的空间。
他本能地感到不对劲,这样大的地底工程,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单单是密道石壁上的长明灯都价值不菲,添置这么多连上城区贵族也要肉疼。
安布罗斯到底隐藏了什么?他的真实目的又是什么?
走在前面的皮尔森忽然慢了半步,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家伙……”声音中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惧。
到出口了,柯林听见皮尔森说话,与他一起走出了密道。
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用纹着狮子的石砖铺就的广场,宏伟之处不逊色于古代列罗帝国的公民广场。
二十二根大理石柱,呈半圆形排列支撑起顶部。
柱头是两只造型对称,栩栩如生的雄狮,身体躯干相连,远看真如两只静卧在石柱的狮子。只是面目狰狞残忍,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
柱身上捆缚着一个个紧闭着双眼的人,男女老幼,高矮胖瘦都有,正是那些已经失踪多日的人们。
其中就包括柯林有印象的罗斯多父子,也被赤身裸体地绑在一起,低头沉睡,胸膛微微起伏。
“狮子,是霍亨斯陶芬的家徽。难道说,在这里的,就是霍亨斯陶芬的遗产?”
“他们是孚日城本地的家族,这些失踪者都是本地人,也许就跟霍亨斯陶芬有着某种联系,才会被安布罗斯抓来这里。”
柯林思维急转,根据种种新得到的情报,推测出最有说服力的解释。
此刻,场中又起变化。
鲜血沿着石柱特意凿开的空槽,从昏迷的失踪者身上流出,最终汇聚到广场中心,汇聚成一个个用血画成的符号,充满了堕落的气息。还有一种,独属于兽类身上的腥臭
只一眼,柯林就难以移开目光。
那些以人血作成的神秘符号,根据冥冥的秩序组成了凡人无法参透的阵法,是如此的残忍邪恶,却又散发出一种妖异的魅力。
他甚至隐隐感觉到,那些符号正在向他低语,呼唤着他过去。
“我们本是同源……”
不对,这不是符号的低语,而是真切的人声!
柯林极目远眺,最中心处,一个人影,正缓缓转过身来,摘下了头上的兜帽。
正是安布罗斯,细而狭长的眼睛,高耸的鹰钩鼻,与画像上的特征别无二致。
只是现在的他,没有半分旁人描述的失意落魄,全然不见以往愁苦潦倒的姿态,而完全是意气风发,邪气凛然的贵族模样了。
治安队员人数上占据绝对优势,早已做好以多打少的准备,气势汹汹地向他靠近。
安布罗斯却是面不改色,他的眼里只有他的血亲们。因为他知道,胜券已然在握。
“晚上好,各位不打自来的卑劣贱民。不得不说,你们的动作真的很快。从我发现血契会开始警戒,假装失踪,到现在也才十天,你们居然就能找到这里,真的让我非常意外。原来我们小市民交的税,也不是尽进了那帮脑满肠肥的贵族的腰包。”
“不过,这并不会使我在处决他们时,多出一点点怜悯。这些背叛者,在下地狱之前,必须得到最残忍的死法,这是他们应得的!”
无人应答安布罗斯疯子一般的自言自语。唯有出身于上城区的哈德逊,听到后面实在忍不住,反讽他道:
“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的死法吧,安布罗斯。以你板上钉钉的罪行,我不保证经过议会审判后你能留下全尸。”
安布罗斯丝毫不为所动,歇斯底里地大笑着。
“好,你说的好啊!那就让我们看看,明天的这个时候,是谁来审判谁!”
在他逐渐背弃理性的笑声中,所有人都意识到不对劲,马库斯果断拔剑,抢前一步直取安布罗斯要害。
然而,柯林却眼睁睁地看到,地上的血色符号突然沸腾一般冒出气泡,由深变浅。
随着血液蒸腾挥发,安布罗斯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浮现出一模一样的血色符号。仿佛是活过来一般,在他身上无规律的游动,瞧着恶心至极。
“是时候了,血继仪式!”
“我要恭喜你们,在死之前,有幸得见霍亨斯陶芬家族伟大血脉的复生,成为安布罗斯·霍亨斯陶芬封王之路上的第一个祭品……”
“凡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