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林说,这个仪式瞒过了天下人几十年,这是事实。不然我们不会到现在,才通过爷爷留下的那本手记,当做【寻宝图】最终来到这里。”
“那么,这个仪式必然也存在了几十年,随之对应的仪式锚点,必定也要存在等长的时间。”
“之前我们的判断,是神话级别的超凡遗器,但在这条通道中,能存在这么久的事物不止有它。”
“你是说......”
“长明灯。”
拉法叶接过自己的剑,上面还蘸着柯林的血。然后他一剑刺向身旁最近的灯盏,剑上的鲜血浸入粘稠的灯油。
灯芯被拉法叶斩断,古怪的异味随着灯盏玻璃一同爆散,冲得柯林几乎睁不开眼。
他屏住呼吸,忍着熏然的气味,强行睁大眼睛,要亲眼看着乐园接引仪式的锚点,被拉法叶一一除去的画面。
拉法叶马不停蹄,抽身起步,刺出一剑又一剑。
他所握的家传长剑名为“流金砂”,取时光一去不返,如金砂流过指缝之意。
以大马士革钢作为材质的剑刃,经过赫尔曼索林根地区铸剑大匠的千锤百炼,锋锐无匹,纯以锋利而言,不输尘锈级别的遗器。假以时日,真能成长为遗器也未可知。
配合上洛林家族以速求胜的顶尖剑路,长明灯在剑锋之下接连爆开,甬道逐渐陷入黑暗。
无需多言,柯林和奥康默契跟上拉法叶的脚步,每迈出一步,他们面前的景象就开始闪烁变换,化作五彩斑斓的黑。眼中所有的色彩河流一样流动着,如同那天柯林初遇拉法叶与薇薇安,奥康施展出的幻象神迹。
丁零、当啷。玻璃破碎的清脆声音,以一种奇异的韵律节奏响起,振奋人心。渐渐地,一切静止下来,奥康的惊喜慢慢凝固在脸上,拉法叶的剑同样定格在空中,定格在甬道中最后一盏长明灯上。
然后世界开始旋转。
荡起波涛,化为漩涡。
刺入灯盏的剑尖,落在漩涡的中心,所有景象围绕着它温柔地公转,光线跌入其中,直到一切恢复正常,色彩回到它们应该在的位置,理智从疯狂与谵妄中挣扎出来,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空间正在寸寸断裂。
这不是想象,这是事实的描述。
眼前的空间出现玻璃碎裂一般的裂纹,隐隐约约响起了千年以前的哀嚎求饶之声。
阈限空间,两个世界的联结点,轰然崩碎。
回过神来,灯火尽灭,柯林三人站在一扇厚重的石门面前,回身是来时的甬道。
现实之中,他们早就已经行到末尾。却为乐园接引仪式所困,一直在原地打转。
“仪式解除了,我们脱离困境了。”
拉法叶星眸半闭,深沉的疲惫在此刻统统爆发,双腿一软。倒下的前一刻,他反手将剑插在地上,撑起身子,才不至于摔倒在地,勉强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
为了真正进入乐园,必须先从乐园逃离。
淡淡的感悟在心底一闪而逝,拉法叶微微一笑,勉力转过身去,看向两位友人。
天堂山回应了奥康的呼唤,理型界寻回了断联的另一半灵魂。
钥匙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锁。
“干的真不错,拉法叶!好样的。”
“原本还担心你的安全,反倒是你保证了我们的安全。”奥康也面露赞许之色。
两人同时喝彩,把拉法叶带过来,还真是歪打正着了。
谁会想到,理论上战斗力最低的他,会是破局的关键呢?
石门近在眼前,毫无疑问,他们等待已久的魇狮遗藏就在里面。
灯油混杂着血落在地上,奥康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就打算去搀扶拉法叶。
刚迈出两步,他脸色突然一变,好像见到了什么极为憎恶的东西一样。
柯林也抽抽鼻子,面部的肌肉骤然绷紧,低头望向混杂着鲜红血液的浑浊灯油。
他终于意识到了难闻异味的来源。
作为锚点的,恐怕不是长明灯,而是它的灯油啊!
奥康明悟得更多,盛怒之下,他一拳砸向甬壁,指节渗出鲜红的血。
“【极度愤怒下才能爆发的粗口】!是厄难之油,这群畜生,他们用人油做的长明灯!”
先前他感受到的,亵渎神明的恶心气味,就来自于此。
拉法叶悚然一惊,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打碎了什么东西,也不禁义愤填膺。
“居然是厄难之油,我知道这东西,但我没想到他们能做出这么多......真是畜生!这么草菅人命,完全不把人当人,真就不怕有一天暴死街头吗!”
厄难之油,其实是血裔贵族之间常见的超凡材料。出产却并不算多。
以血脉原种为原料,一个大活人全身上下炼出来的尸油加以混合,完成【血咒炼成】仪式,才能炼成一滴厄难之油。
而设计者修了这般多的长明灯,足足烧了几十年。众人难以想象,在孚日城繁华似锦的光鲜之下,掩埋了多少惨无人道的尸骨!
听完拉法叶的解释,柯林脸色极为难看,刚刚虎口脱险的喜悦,顿时荡然无存。
他还是低估了原身家族的畜生程度。
活生生的人,在他们眼中,真就完全只是仪式的耗材。
安布罗斯绑架亲族,血亲相杀的行径在他眼里已经够恶劣了。没想到他还真的只是无师自通,有样学样。
此前拉法叶的友善蒙蔽了他,让柯林天真地以为贵族就该如此心存仁善,而真正的现实,至此才向他掀开血淋淋的一角。
柯林闭上眼睛,试图想明白这复杂的一切,再睁眼时怔了一怔,看到奥康的胸前正在发光,照亮了他的脸。
只见,奥康须发怒张,脸上带着狮子般的愤怒。
这一刻,他比墙上恶形恶状的壁画更像一头狮子。
只听,他张口高声念诵,救主在众人面前的圣言。
“不信而悖逆人伦的世代啊!”
“我在你们这里要到几时呢?”
“我忍耐你们要到几时呢?”
不应存在人间的亵渎之光,被他们亲手熄灭。
四周彻底陷入黑暗,只有柯林三人身上发出渺渺的微光。
埋藏在心底的,堂皇的炽怒的光焰,从奥康胸口中飞出,领在众人前面。
壁画上的狮子忽然收敛起笑容,它们畏惧了。
炽怒的光焰,照亮陷入黑暗的石门。正中间,栩栩如生的石雕狮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
奥康怒气未消,愤怒加持下的聚能心火,一往无前飞向石门,要将它炸个稀烂。直接席卷走里面的一切宝物,让设计者的一切如意算盘统统落空!
既然你们不当人,也别想我当个人了!
火球不偏不倚砸在狮首上,轰的一声,扬起几十年覆下的灰尘,在宽阔的门前弥漫。刺目的强光短暂淹没了视野,气浪反弹冲击回来,震得众人后退数步,只能咳嗽着等烟尘散去。
待视线清晰下来,破破烂烂的狮首出现在他们眼前。
虽然已经破损得不成样子,鼻歪眼斜,却还挂在门上。石门摇晃了两下,露出一条深黑的缝隙,强度之坚韧,昭示着这扇石门,同样是超凡仪式加固过的产物。
甚至,镶嵌在眼睛处的两个祖母绿宝石,还在闪烁着青绿的诡异光芒。
裂开的眼眶中,绿宝石眼珠射出两道如有实质的光线,分别扫向奥康和柯林两人。
“什么鬼玩意,这样还炸不动它!”
奥康下意识闪身一避,但红色的光线如有灵智一般,他一躲,也跟着变换方向,仍是照在了奥康身上。
光线落在身上,没给两人造成伤害,他们只是心头发冷,寒毛直竖,好像感到自己在丛林中被狮子盯上了。
片刻后,一个冷漠无感情的男声响起。
“发现牧师道途超凡者,下达指令,格杀勿论。”
“发现贵族道途超凡者,检测到霍亨斯陶芬血脉,判定为继承者,石门打开,开始最后的传承。”
“指令相互冲突,临时启用挑战模式,请魇狮血嗣做好准备,挑战即将开始!”
随着男声的宣告,石门轰隆隆洞开。
“什么?!”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来自现实之外,一道来自灵魂之中。叠加起来震耳欲聋,几乎盖过了石门打开的轰隆巨响。
“都到这一步了,竟然还有试炼和挑战。柯林,你家老祖宗是不是真的能看穿未来,知道你不怀好意啊?”
奥康一拍额头,无奈的嘴角向下扯动,只觉得如鲠在喉。
现在,他是真的对魇狮遗藏的设计者无语了。最后仅存的一丝尊重也化作了对魇狮家族的不齿。
知道的以为是来继承遗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伊比利亚跟海孽打无限制格斗大赛。
霍亨斯陶芬一家对战斗爽真是有莫名的执念。
但柯林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上面,灵魂刻印久违地开始发烫,某个沉睡其中的巨兽正在连接他的意识。
沉睡已久的白蛇,此刻终于苏醒归来。
时隔多日,重返世间。
祂的第一句话是——
“你不把里面的列罗皇帝的遗物拿来,我就死给你看。”
柯林想说的千言万语顿时堵在喉咙里,一时说不出话。
白蛇不去管他,透过蛇狮印记,以柯林的视角,直勾勾地盯着石门洞开之后,向众人敞开的一切。
真是意外收获啊……
苦寻多年的列罗遗物,竟然给柯林这小子误打误撞找到了。
该说是他好运,还是自己好运呢?
石门之内,是浓郁到化不开的黑暗,当中却又存有一圈明亮的光环,如同那为他们照亮来时路的温柔月光。
是了,那就是月光没错,他们来此所要追寻的月光。
属于月桂叶的月光。
一片片珍贵至极的月桂叶,编织成华美至极的桂冠,戴在了狮子的头上。
他们步入石门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中央的狮子雕像中。
它的面容丑陋,与柯林在血继仪式上所见到的老狮子,别无二致。
而失乐园里的正主,早已被白蛇一尾扫下,拍成烂泥。
只留下一个无生命的石质雕像伫立于此,等待着最后的魇狮血裔的到来,对祂进行第二次的反叛。
狮子左爪在上,压着一本厚重的书籍,右爪在下,抓着一柄深黑的短剑。头上是月桂叶编织而成的桂冠,张开的血盆大口中,还含着一颗璀璨耀眼的绿宝石。
众人的呼吸都有些粗重,各自看向自己最渴望的宝物,魇狮家族留给后人翻盘的绝世珍宝。
拉法叶第一时间看向血红封皮的典籍,柯林感兴趣地扫视过几件宝物,目光落在他最熟悉也是最亲切的短剑上。
奥康凝神望向桂冠。开启血继仪式所需要的最后一项超凡材料,月之森的月桂叶,就在其上,只需要摘取一片,就能着手开始血继仪式。
“柯林,我睡个觉疗个伤的功夫,你跑到哪来了,这还是孚日城吗?”
白蛇吞了吞口水。柯林不知道,祂看的方向与别人都不一样。此刻,祂的眼睛已经完全黏在狮子口中的绿宝石上,舍不得挪开一点。
能出现在这里的,必然都是超凡遗器,而且至少是回灵遗器往上的级别。不然根本对不起这一路的千辛万苦,对不起霍亨斯陶芬先祖的苦心孤诣。
更对不起死在乐园接引仪式之下的无数可怜人啊!!!
奥康眼中血丝密布,一片赤红。
悲痛难抑的神父,喃喃低语。
“你们不是想要延续传承吗?柯林已经放弃了成为血裔贵族,只要再将你们留下的手段通通带走就好了。”
“该下地狱受尽酷刑的魔鬼们,我将亲手断送你们最后的希望。”
柯林反应过来,高声叫道:“那还愣着干什么,直接拿起来就跑啊,把这群老混蛋的棺材本全部拿走!”
“对,没错,就是这样。赶紧拿了就跑,别管那么多了!”
白蛇依然直勾勾地盯着绿宝石,急不可耐地摇着尾巴,只恨自己不是柯林,又限于血誓不能强控他的肉身。
祂早就想扑上去来个大扫荡了。
面对后来者的愤恨,贪婪与渴望。
魇狮雕像无动于衷。
白玉雕成的身子,倏忽晕染开树枝一样的血红纹路,每有一根鲜红的树枝长出,密室高处,便亮起一盏长明灯。
同样是,用厄难之油制作的长明灯。
灯火渐次亮起,如同闪耀着的星河流过。直到整个天顶亮如白昼,照得所有人面色发白。
霍亨斯陶芬家族,再一次,展现了他们无穷无尽的诡异仪式。
三人岂会坐以待毙,立刻就是各使手段要打断仪式开始。柯林展开法域,奥康默祈祷告,拉法叶长剑出鞘,紧接着,狮子喉咙里炸起一声怒吼。
血脉恩赐第一变格。
狮子怒吼!
高了数个大境界的血脉恩赐强横至极,霸道到不讲道理,硬生生将他们定在原地无法动弹。灵魂层次最低的拉法叶更是全身抖如筛糠,只觉眼前鬼影幢幢,直向自己扑来。
幸好他及时镇定下来,心里同样蹦出一道鬼影,剑光一闪,将外来的不速之客尽皆斩了,才觉得好受了些。
三人被狮子怒吼硬控的间隙,在它身体的深处,发出了像是刚刚睡醒的声音:
“第一道关卡,考验挑战者战斗的勇气。”
话音刚落,它张开的口中,上下密布交错的牙齿开始摇落松动,最为锋锐的三颗尖牙掉落下来。
在空中伸出四肢,长出头颅,落地化为三个形貌恐怖的怪物。
身材矮小,脸上长满暗疮的麻风侏儒伏在左面。
浑身惨白,长发披散落地的女妖飘在右边。
正面一个大块头,拦住他们通往雕像的去路。他的形貌最是惹人注目,没有皮肤,浑身血红的筋腱肌肉裸露在外,仿似强壮到生生挤爆了皮肤,煞是恐怖。
足有两人高的,肌肉虬结的筋肉怪物站在他们面前,就像一堵叹息之墙,最高的拉法叶只到他的腰眼。
“无有勇气者,不配当魇狮的敌人。”
狮子再度开口,呆板的声音里初次显出一分灵动,但柯林已无暇顾及。
变故来得极快,不留给他们一点准备的时间,三个怪物将他们团团围住,阻断他们通往雕像的去路。
战斗一触即发。
麻风侏儒四肢着地,一个用力,就到了柯林跟前。又长又硬的指甲长在他的手上,看上去竟比狮爪还要锋利,如同五根插在手上的短矛,闪过不祥的寒光。
柯林闪身抽剑招架,侏儒的指甲抓在长剑“云雀”上,激出尖锐爆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