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坊蒸腾的热气里,萧悦指尖拂过杭绸边缘的银粉。
窗外的梆子声惊得她手腕一颤,被丝线划破的伤口渗出血珠,正巧落在琉璃珠的刻痕上。
";姑娘当心!";学徒阿萝举着烛台跑来,火苗在潮湿的空气中摇曳成奇怪的形状,";您要的账本都搬来了,可这霉味熏得人头疼......";
话音未落,外间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萧悦猛地合上账册,透过雕花窗棂望见十丈开外的茶楼门前,林瑶正扶着萧老爷的胳膊踏上青石阶,腰间新换的累丝香囊随着动作摇晃,洒落的金粉在暮色里闪着诡异的光。
";这味道不对。";萧悦突然按住阿萝的手,沾着银粉的指尖在烛火上轻轻一晃,火焰竟泛起孔雀尾羽般的青蓝,";前日送来的艾草,是不是李老板铺子进的货?";
多宝阁上的孔雀瓷瓶突然";咔";地裂开细纹,萧悦伸手去接坠落的碎片时,袖中防伪印记的荧光突然大盛。
那些原本杂乱无章的纹路,此刻竟在碎瓷片上拼出半枚残缺的铜钱图案。
";萧姑娘!老爷请您即刻去茶楼议事!";管家扯着嗓子在外头喊,腰间别着的翡翠烟杆分明是林瑶上个月送的寿礼。
茶楼二层的竹帘全数垂下,萧悦迈进门槛时,林瑶正在给萧老爷斟茶。
青瓷盏中浮着两片金箔,随着她手腕转动聚成诡异的莲花状,看得李老板直念阿弥陀佛。
";姐姐可算来了。";林瑶将账册推过桌面,鎏金护甲刮过封皮上的墨迹,";这些日子你经手的三十七匹蜀锦,防伪印记全数错位呢。";
萧悦盯着账册边缘的茶渍,忽然想起昨日染缸里融化的银丝。
她刚要开口,叶瑾的折扇";啪";地敲在紫檀案几上,扇骨缝隙飘落的金粉落在她手背,竟与防伪印记的荧光产生细微的共鸣。
";阿悦不妨解释下。";叶瑾用扇尖挑起匹绢,本该绣着孔雀暗纹的料子,此刻却显出歪斜的竹叶图案,";今晨码头查获的走私货,暗记与你袖口的如出一辙。";
萧老爷重重放下茶盏,溅出的水花打湿了林瑶的衣袖。
她故作惊慌地后退半步,腰间香囊突然散开,细碎的银粉飘到烛台上,将火苗染成幽绿色。
";父亲请看。";林瑶掏出块残破的布料,边缘虫蛀痕迹与杭绸上的如出一辙,";这是在姐姐房里找到的,每处破损都对应着走私货的暗记位置呢。";
萧悦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看着叶瑾用折扇拨弄那块布料,扇坠上的琉璃珠滚到账册边,珠内微雕的诗句突然在烛光里扭曲变形,某个笔画的转折处竟藏着枚极小的铜钱符号。
";诸位是否闻到了艾草味?";萧悦突然轻笑出声,指尖沾着银粉划过茶汤。
青瓷盏中的金箔莲花突然散开,在水面拼出个残缺的铜钱图案,";上个月初八,妹妹房里换了鎏金熏笼吧?";
林瑶把玩玉镯的动作僵了僵,窗外的梆子声恰在此刻连响三下。
萧悦余光瞥见李老板的账房先生躲在屏风后,他腰间晃动的翡翠烟杆,与管家那支正好凑成一对。
";这些防伪印记遇热显形。";萧悦突然将茶盏扣在银粉上,腾起的雾气里浮现出完整的孔雀暗纹,";烦请李老板摸摸看,您今早送来的艾草捆,内层是否裹着金箔纸?";
茶楼外的灯笼突然熄灭三盏,萧悦袖中的荧光大盛。
她看着叶瑾的折扇无意识敲打掌心,突然想起那日琉璃珠滚落的方向——不正对着多宝阁裂开的孔雀瓷瓶?
";姐姐莫要转移话头。";林瑶将玉镯重重磕在案几上,镯芯里掉出几粒银粉,";你袖口的荧光......";
萧悦突然抓起茶壶浇向账册,墨迹晕染开的瞬间,某个本该出现在蜀锦编号位置的数字,竟与孔雀瓷瓶裂缝走向完全重合。
她指尖抚过被银粉灼伤的位置,突然闻到极淡的沉水香——那是叶瑾书房独有的熏香味道。
檐角铜铃无风自动,裂成两半的孔雀瓷瓶突然从多宝阁跌落。
萧悦在众人惊呼声中伸手去接,碎瓷割破的掌心渗出血珠,正巧滴在账册某处被茶水泡皱的数字上。
血珠在褶皱处凝成浑圆的形状,萧悦瞳孔骤然收缩——那被水渍模糊的墨迹下,隐约露出半枚铜钱大小的空白。
茶楼外巡夜的梆子声突然急促起来,檐角铜铃跟着剧烈摇晃,碎瓷片在她掌心烙出灼热的温度。
";李老板不妨闻闻这个。";萧悦突然转身掀开竹帘,夜风裹着后院晒场的艾草香涌进来。
她将染血的碎瓷片抛向空中,莹蓝火焰";嗤";地窜起半尺高,映得李老板额角的汗珠都泛着青芒。
假千金林瑶的鎏金护甲在案几上划出刺耳声响,正要开口却被萧悦截住话头:";上月初八妹妹换熏笼时,可曾留意熏香里掺了银叶菊?";她说着用帕子包住仍在发烫的瓷片,";这孔雀瓷瓶的釉料遇银粉就会开裂,就像...";手指突然点在李老板的账本上,";您亲自押送的艾草捆,内层为何裹着金箔纸?";
茶盏翻倒的声音惊得屏风后人影晃动,萧悦余光瞥见管家正悄悄往门外退。
她突然抓起案上染血的账册,哗啦一声抖开在众人面前:";这第三十七匹蜀锦的编号,李老板可觉得眼熟?";
叶瑾的折扇突然停在半空。扇骨缝隙漏下的金粉被夜风卷着,正巧落在账册某处被血珠浸透的数字上——那歪斜的";柒";字最后一勾,竟与孔雀瓷瓶裂纹走向分毫不差。
";不可能!";林瑶猛地站起来,玉镯撞在青瓷盏上发出清脆裂响。
她慌乱中扯住萧老爷的衣袖:";父亲您看,姐姐她......";
";烦请李老板的账房先生出来吧。";萧悦突然提高声音,染着丹蔻的指甲划过茶渍晕染的页面,";您腰间这对翡翠烟杆,雕的可是前朝已失传的双生莲纹?";
屏风后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萧悦趁势将染血的碎瓷片按在账册上。
荧光突然暴涨,那些看似杂乱的纹路在血渍中拼出完整的铜钱图案,正中赫然刻着林瑶闺阁的方位。
叶瑾的折扇";啪";地合拢。他望着萧悦被碎瓷割伤的手掌,忽然想起半月前暴雨夜,这姑娘蹲在染缸边抢救布匹时,被铁锈划破的指尖也是这样渗着血珠。
当时她说:";你看这些银丝,像不像凤凰涅盘时的眼泪?";
";李老板若不信,现在就可派人去库房查验。";萧悦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
她指尖捻起片金箔,借着幽蓝火焰展示上面的暗纹:";您家艾草捆里的金箔,与林小姐香囊洒落的可是同源?";
茶楼外的灯笼又灭了两盏,李老板哆嗦着掏出怀里的西洋放大镜。
当那枚藏在金箔边缘的微型林字花押显露时,他肥胖的身躯重重跌坐在圈椅里,震得案几上的茶盏叮当作响。
萧悦趁机将染血的账册推到萧老爷面前:";父亲可还记得,上月您让我收着的南洋珠钗里...";她突然扯断束发的银丝绦,发间坠着的珍珠";嗒";地砸在血渍上,";也嵌着这样的铜钱暗记。";
林瑶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她藏在袖中的手刚要动作,却被叶瑾的折扇轻轻压住腕脉。
男人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笑:";表妹的沉香,似乎混了不该有的苦杏仁味?";
萧悦看着这对峙的两人,忽然闻到极淡的沉水香从叶瑾袖口飘来。
这味道让她想起三日前,这人在染坊外淋着雨等她,伞面上滚落的雨珠都沾着墨香。
当时他说:";你若信我,就把染坏的蜀锦交给我。";
";父亲!";林瑶突然哀泣着跪倒在地,袖中滑落的银粉在青砖上聚成诡异的图案,";女儿确实换了熏笼,但那是因为......";
";因为鎏金熏笼可以融化银丝。";萧悦突然接话,将茶壶中剩余的银粉倾倒在案几上。
那些细碎的光点在血渍中缓缓流动,最终汇聚成清晰的路线图——从林瑶闺房直通码头货仓。
萧老爷手中的念珠突然崩断,檀木珠子滚落一地。
他颤抖着指向林瑶:";上个月码头查获的走私船,货舱图纸为何与你房里的......";
话未说完,茶楼外突然传来尖锐的哨声。
萧悦猛地推开雕花窗,正看见三个蒙面人扛着木箱从后巷闪过,箱角露出的银丝在月光下泛着熟悉的光泽——正是她改良过的防伪银线。
";叶公子不妨去追东南方向那个。";萧悦突然将染血的帕子抛给叶瑾,";那人靴底沾着妹妹院里特有的红黏土。";她转身时裙摆扫过林瑶颤抖的指尖,低声笑道:";妹妹的玉镯芯里,还剩多少银粉?";
李老板此时终于回过神,他抓着放大镜扑到账册前,鼻尖几乎贴上血渍:";这里!编号第七位的花纹走向...这...这分明是故意仿造萧姑娘的防伪印记!";
茶楼二层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萧悦看着叶瑾纵身跃出窗棂时回望的眼神,那里面翻涌的愧疚与疼惜,像极了染缸里渐次化开的靛蓝染料。
她故意让指尖的伤口蹭过案几边缘,在紫檀木上留下带血的指痕——足够让某人今夜辗转难眠。
";阿萝,去把我房里的鎏金匣取来。";萧悦突然提高声音,看着林瑶瞬间惨白的脸色,";里头装着妹妹上个月送来...哦不,是忘在我那儿的银丝香囊。";
当鎏金匣重重砸在案几上时,茶楼外的灯笼突然全部熄灭。
萧悦在黑暗里精准扣住林瑶颤抖的手腕,附耳轻语:";妹妹猜猜,我为何故意让孔雀瓷瓶摔碎?";
月光突然穿透云层,照亮匣中层层叠叠的银丝。
每根丝线末端都系着米粒大的琉璃珠,珠内赫然刻着林瑶与各路商贾往来的密账编号。
茶楼外的铜铃突然齐声作响,萧悦看着林瑶袖中滑落的半截金箔纸被夜风卷向窗外。
那纸上未燃尽的沉香灰拼出半个";叶";字,正巧落在匆匆赶回的叶瑾的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