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蓁不吝向任何女子表达善意,无论对方是善意的,还是因为利益和选择立场对立的。
但其中不包括,以女子之痛攻击女子之人。
之前乔思宁小产,定安侯夫人那边瞒得严严实实,何蓁这边却也不是猜不到,对方原本的打算。
如今乔思宁看她不顺眼,不过是找不着恨处的迁怒。
“侄儿媳妇一心为侯府子嗣着想,真是贤良端慧,这份用心实乃后宅女子楷模。”
“只是用心虽好,急功近利走捷径,实在不妥。”
“祖师天尊有训,道法自然,尽心之余,也要顺应天地自然循环之理才是。”
两腮凝笑,温语软声。
实际字字诛心。
短短三两句,变了脸色的不仅乔思宁,更有主桌上的贺惊鸿。
侯府中人虽然不多,但没有一个是真正蠢得听不懂的话的。
再不聪明的,也能听出何蓁表面夸乔思宁为侯府着想,实际上却在说她用不正当手段,干预侯府子嗣。
这种时代下,女子的地位和命运,总是和父、夫、子连在一起。
损胎伤子,就是罪大恶极。
乔思宁怕极怒极,脑子却也清醒过来。
她不该招惹这位小婶婶的。
还不等乔思宁在惶恐与愤怒间,找到让自己平复的点,一声温文却让乔思宁胆寒的声音响起。
“思宁,给小婶道歉。”
乔思宁身躯轻颤一下,垂眸压下眼中怨愤,丝毫不敢犹豫地起身冲何蓁道歉。
“宁儿知错,请小婶原谅。”
何蓁是多么宽容大度又慈爱的长辈呀!
乔思宁话音未落,何蓁已经端着慈爱长辈的款儿,一脸疼爱纵容地表达了谅解,并夸赞了乔思宁知错能改。
这种远古现成的模版,何蓁套起来天衣无缝。
就算是老侯爷存在感十足的探究盯视,何蓁也依旧端得四平八稳。
侯府众人,再次见识到端庄人的厉害之处。
也因为老侯爷不发话,大家都眼观鼻鼻观心,无人愿意当出头鸟。
一瞬间,又像是过去了很久,久到大家几乎以为,何蓁是块真木头时,老侯爷终于开口。
“长生媳妇也读道经?”
木头人机关解除。
何蓁起身,朝着主桌虚虚福身后,恭敬答道:
“儿媳资质愚钝慧根不深,心虽诚,所悟却实在有限。”
老侯爷像是心情不错,“嗯”了一声,话语中竟似带了些褒奖。
“能悟得几分自然之理,已然很不错,你的侄儿侄媳们,委实该向你学习。”
何蓁福身谢过,在府中众人各异的视线中款款落座。
心中估算着,今日那些想膈应她的小插曲,应当就此结束时,贺惊鸿缓缓站起身,面上含笑冲何蓁一礼道:
“侄儿多谢祖父、小婶教诲,我和思宁年轻不懂事,不过是自己实在喜爱孩子,又想着侯府孩子越多越好。”
侯府世子妻亡且只遗一女,而他却“处心积虑”生孩子,不被人提到就罢,被人提到了,即便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也少不得要辩解一番。
不过贺惊鸿聪明,只是点到为止,并不彻底说透,意思表达明白后,就转移了矛头。
“倒是兄长,确确实实需要多多操心。”
“好在婚事已经定下,等嫂嫂进了门,就能为爹娘,为侯爷和夫人,为整个侯府分忧。”
果然,贺惊鸿这话一出,席间众人的注意力,就转移到贺惊春娶续弦的事上。
就连老侯爷,也赞许地冲贺惊鸿点了点头。
此时已经不需要何蓁唱戏,她就乖乖安坐。
只在贺惊春那个蠢货,毫无所觉地拍着贺惊鸿肩膀,意气风发地大包大揽时,被眼睫遮住的双眸中,才稍微透出些许玩味。
不是何蓁装。
席间也不止何蓁看出其中关司。
不过是贺惊鸿平日装得太好,两人又一母同胞,无人多想而已。
唯二多想的两口子,又无人在意定安侯府。
倒是老侯爷,看着贺惊春在这样的场合,也如此不收敛,眉心隐隐皱起,不悦地冷哼一声道:
“春哥儿这性子,是该拘一拘,年后去上学吧。”
贺惊春瞬间垮脸。
贺惊鸿眼睫轻垂。
定安侯夫妇恭声应是。
何蓁两口子事不关己。
老夫人、乔思宁各怀心思。
孩童稚子万事不懂,只该吃吃该乐乐。
最后这场除夕家宴,就在这样人全心不圆的氛围中结束。
直到子正过后,方才各自散去。
何蓁和贺玉京也一前一后,往玉京院去。
二人一路沉默,直到跨过玉京院那道小垂花门,夫妇二人明明没有商量,却极有默契的齐舒口气。
大概察觉到,对方和自己一样的状态,二人的脚步齐齐顿住,对视一眼后同时弯起唇角。
“来。”
贺玉京朝何蓁伸手。
何蓁沉默看了那只劲瘦修长的手一眼,将自己的手塞入对方掌心。
贺玉京翘起的唇角,看着塞入掌心的纤手,不自觉间翘得更高。
“下雪路滑,扶着我点儿,免得夫人摔倒。”
一句多余的解释。
说的人没走心,听的人也没入耳。
两人依旧没说话,但行走间因着交握的双手,从一前一后变成并肩前行。
“雪好像下大了。”
走了一会儿,二人脚下路,即便仆婢及时清扫,也再次铺了层白。
贺玉京听到这话,抬头朝着前方伸手。
当一片雪花落在掌心,贺玉京酒后带了丝黏糊的声音响起。
“你说,今晚有人陪她守岁吗?”
“嗯?”
何蓁很快反应过来,那个“她”指的是谁,想了想开口道:
“夫君,你……想去看看她吗?”
贺玉京叹息一声,没有回答。
何蓁却大概能体会到,其中复杂的情绪。
是她问了句废话。
无论贺玉京嘴上说想不想,心中也一定是想要去看一看的。
不说话,不过是因为胆怯和不敢。
他怕自己的母亲,真的恨他。
何蓁安抚地捏了捏贺玉京的手,声音轻缓道:
“老夫人信佛,但她不愿出门。”
“我听说,净缘寺的宏缘法师佛法无边,咱们代老夫人去添点香火钱吧。”
净缘寺,正是贺玉京生母所托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