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阿克斯维尔后的四天航行，一路顺风。
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或事故。
吃饭，睡觉，吃饭，睡觉，如此循环往复。
团员中有人抱怨吗？
当然不可能。
他们以往都是在马车上、帐篷里风餐露宿。
能够每天洗热水澡，睡在舒适的床上，对他们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奢侈了。
他们都很享受这段舒适安逸的游轮之旅。
其中最开心的，莫过于尤拉克妮。
因为船上提供伙食。
她终于可以暂时卸下家庭主妇的重担了。
“团长，我今天用了不同的茶叶。”
然而，闲下来却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需要不停地找些事情做，才能安心。
这或许是家庭主妇的一种职业病吧？
最近，她迷上了泡茶。
“尤拉克妮小姐，你会泡茶吗？”
“茶？“
“嗯，就是用茶叶泡的水。”
“这，这个我知道……但你为什么突然……”
“啊，我就是想喝你泡的茶。”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吓得瑟瑟发抖。
团长的用意是什么？
如果泡得不好，他会挑刺惩罚我吗？
但现在不同了。
或许是因为分享了那个秘密。
虽然他的身份依旧是个谜，他的内心依旧难以捉摸，但她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害怕他了。
反而，她很高兴他能有所请求。
她喜欢被人需要的感觉。
也喜欢看到别人因为她的付出而露出笑容。
这大概也是家庭主妇的职业病吧。
她亲手挑选茶叶，仔细冲泡。
然后，她静静地注视着团长喝茶时的表情。
看到他脸上浮现的笑容，她的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怎么样？”
“哇，真的比昨天更香浓了。呵呵，多亏了尤拉克妮小姐，我现在已经离不开茶了。”
听到团长的称赞，尤拉克妮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啊，刚才是不是笑得太大声了？
不，不，我只是回应团长的笑容而已。
她也轻轻呷了一口茶。
一股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
真奇怪。
明明没有放糖……
却有一种莫名的甜味。
看着正对着她微笑的团长，尤拉克妮明白了。
没错，这是感觉的转移。
看着这个男人时，内心产生的愉悦感，转化成了味觉上的甜味。
“不愧是商会会长乘坐的船，就连茶叶都是高级货。”
啊，会长大人。
您可真幸福，这么有钱。
但那又怎么样呢？
团长只喝我泡的茶。
呵呵。
我昨天在露台上都看到了。
你给他饮料，他却拿着我泡的茶，说：
“我最喜欢这个。”
真是遗憾呢，富家小姐。
您看着他对着您微笑，觉得很幸福吧……
您不知道吧？团长笑容的含义。
我可是知道的，呵呵。
“呜呜——”
外轮船发出低沉的汽笛声，逆流而上，航行在德拉戈纽河上。
距离目的地还有两天。
舰桥的露台上。
艾德斯坦、尤拉克妮和艾拉。
三人刚吃完午饭，像往常一样，正在喝茶。
很遗憾，其他团员不能随意登上甲板。
毕竟，水手们都很迷信。
如果被其他船只看到这些怪异的团员在甲板上晃悠，可能会引起强烈的“抗议”。
不过，货舱里空空如也，非常宽敞，而且生活设施也很齐全，所以大家并没有什么不满。
“艾拉，你觉得茶怎么样？”
“还，还不错……”
艾拉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即使尤拉克妮热情地和她说话，她也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自从上了船，她就一直这样。
不，在此之前就有一些征兆了。
她似乎有些不自在，态度也有些尖锐。
尤拉克妮大概猜到原因，但她并没有说破。
“团长，话说回来，子爵大人自从第一天之后就很少露面了呢？她可是我们的赞助人，我本来还想亲自给她泡茶呢。”
“子爵大人忙于处理公务，很少出门。我昨天也只和她短暂地见了一面。”
听到艾德斯坦的话，尤拉克妮笑了笑。
“作为商会的会长，肯定很忙吧。不过，真奇怪。这么忙的人，怎么会坐游轮出来旅行呢？”
尤拉克妮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然而，艾德斯坦却丝毫没有察觉。
他只是微笑着，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她长期待在宅邸里。或许是想出来呼吸新鲜空气，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是……这样吗？”
尤拉克妮尴尬地笑了笑，移开了视线。
团长是真的不知道？
还是在装傻？
如果抹去他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认真地理解他的话……他应该真的不知道吧？
她有些沾沾自喜。
正暗自得意时，尤拉克妮与艾拉的目光相遇了。
尤拉克妮像个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一样，心里咯噔一下。
团长或许没有察觉，但像艾拉这样心思细腻的女孩，应该能感觉到。
她问题中隐藏的含义。
她笑容中蕴藏的心思。
“你在试探她？”
“试，试探什么？”
“你在旁敲侧击地打听团长对子爵的看法。”
“呃……很明显吗？”
“嗯。不过那个笨蛋恶魔应该没听懂。他对人类的感情一向很迟钝……”
“哈哈……是啊，他好像真的不知道。”
两人并没有说话。
以上对话，都只是尤拉克妮的想象。
她们只是通过眼神和细微的表情变化，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我更好奇的是你。”
“我？”
“嗯。你为什么总是对那个恶魔那么热情？”
“那，那个……他毕竟是团长。我们之前好像把他冷落得太久了……”
“撒谎。”
“……”
过去几天，两人就这个话题交换过意见。
没有明说。
只是旁敲侧击地试探对方的态度。
上面和下面的对话，其实并没有真正发生过。
但她们的言行举止，都明确地表达了这样的意思。
“你从一开始就喜欢那个恶魔。”
“没错……”
“然后你看到了他的真面目，所以放弃了，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但是……”
“为什么你又和他走得这么近？”
“那，那个……”
“那天凌晨，发生了什么？”
“没，没什么事。”
“他是不是引诱你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别乱说！”
这句话，艾拉是真的说出口了。
团长是不是引诱你了？
那一刻，尤拉克妮短暂地失去了冷静。
艾拉也瞬间明白了。
啊，不是团长引诱她……
而是姐姐再次沦陷了……
“呵，也是……抱歉，我只是好奇。你以前那么害怕他，怎么突然就改变主意了？”
“那，那个……你不也一样吗？”
“我？”
“嗯！你以前那么讨厌他，恨他……可最近，你，你们一起吃饭，还在马车里聊到深夜……”
这句是尤拉克妮主动试探的。
你和团长单独相处了一整晚，关系变好了吧？
不过这句话似乎触动了艾拉的某根神经。
她那充满敌意的眼神，尤拉克妮至今记忆犹新。
“那是为了工作！工作！
你以为策划演出很容易吗？舞台、服装、剧本，我费了多少心思！
你以为我喜欢和那个恶魔待在一起吗？”
“对，对不起……我只是好奇……”
“……不，是我太敏感了。”
“……”
“……”
其实，根本不用追问。
尤拉克妮这么做的原因，显而易见。
“只是因为喜欢……喜欢他，就是这样。”
“你喜欢一个杀人如麻，以折磨他人为乐的恶魔？”
“当，当然，他做的那些事确实太过分了……而且，他的笑容……”
“笑容怎么了？”
尤拉克妮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不能说。
那是她和团长之间的秘密。
艾拉，如果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你，那就违背了分享秘密的原则。
啊，对不起，我实话实说吧。
我只是想成为唯一理解团长的那个人。
“不，不是，总之，我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害怕他了。”
“姐姐……”
“我知道他不是个普通人。他……有点扭曲。对人命如此轻视……但是，我也看到了他另一面……你可能不会相信……他哭了。”
“哭了？那个家伙？”
“啊，不……他说他想哭。我觉得他不像是在说谎。”
“呵……”
“我想相信他。所以我决定相信他。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
“……”
“我知道，这很傻。或许我又一次被恶魔迷惑了。”
“你确实很傻，也被骗了，哼。”
“……”
“随你便吧。我又没资格管你。只要他没强迫你做什么就好。”
“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算了。”
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但艾拉能够理解尤拉克妮。
严格来说，团员们并没有理由敌视艾德斯坦。
他之前的所作所为确实残忍且不人道，但他并没有虐待团员。
反而恰恰相反。
他总是对他们彬彬有礼，从不说粗鲁的话。
饮食起居等基本福利，也都照顾得很好。
即使他草菅人命，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团员。
啊，除了一个。
被变成石头的那个团员。
总之，最近一个月，他没有做过什么坏事。
反而更加关心他们了。
团员们对团长的戒心，逐渐放松下来，也是情理之中。
尤其是尤拉克妮，她本来就对团长有好感。
比其他人更早对他敞开心扉，也并不奇怪。
但艾拉不一样。
无论他对她多么好，她都无法喜欢他。
不，她不能喜欢他。
“艾拉……快跑……怪物……”
“穿黑衣服的男人……”
“恶魔！恶魔来了！”
“不要去学校……”
马戏团学校，收留无家可归的孩子，教他们杂耍。
位于沙漠商队经常经过的道路旁。
艾拉从记事起，就生活在那里。
说是马戏团学校，其实和孤儿院没什么区别。
那里很贫穷，设施也很简陋。
但她从小就和伙伴们一起练习杂耍。
还有一位严厉却又慈祥的老师父。
以及热情友善的村民们。
还有那些偶尔路过，驻足观看他们表演的商人们。
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弥足珍贵。
然而，艾德斯坦摧毁了这一切。
半年前，这个恶魔来到了她的村庄，杀死了大部分村民和她的同伴。
有的像蜡烛一样融化。
有的脑袋裂开，长出触手。
有的口吐内脏。
“只要艾拉小姐你跟我走，其他人就能活命。”
这就是他的目的。
这就是他的思维方式。
啊，我需要这个人，其他碍事的都清除掉吧。
所以他杀光了村民。
所以他杀光了她的同伴。
只留下师父和其他几个同伴，他面带微笑，平静地问道：
想让剩下的人活命，就跟我走吧。
他是恶魔。
但是……
艾拉没有把自己的遭遇告诉其他团员。
她担心他们会为了她而与艾德斯坦为敌。
担心他们也会像她家乡的亲人一样，惨遭毒手。
艾德斯坦的契约对象只有艾拉一个人。
其他人随时都可能被他杀死。
看看那个因为惹他不高兴而被变成石头的团员就知道了。
虽然她很不满尤拉克妮对艾德斯坦的亲近，但她觉得还是不要干预比较好。
这对尤拉克妮来说，也是好事。
对其他团员来说，也是如此。
可是……我呢？
我该怎么办……
“听说过马戏团大奖赛吗？”
当然听说过。
好歹也是马戏团学校出身，怎么可能没听说过。
我只是很生气，你竟然用那张肮脏的嘴，说出这个名字。
“大家好！我是怪物马戏团的驯兽师，艾拉！”
那些曾经约定要一起登上那个舞台的同伴，如今大多已经不在人世……
而她……
“今天的演出也很成功！”
却依旧沉浸在喜悦之中。
编写剧本，布置舞台，主持演出，脸上带着笑容。
幻想着自己或许真的能登上梦想的舞台，激动不已。
享受着……
这段旅程……
享受着这一切。
看到艾德斯坦，竟然会觉得“他也有好的一面”的她，
艾拉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