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你外公遇到的那位老道士不像神棍,反而像是...”我咀嚼着牛肉干,这过于实在的牛肉干嚼的我腮帮子都酸了。
“反而像研究道教文化的学者?我外公也是这么说的。”柳云山靠在我身上,安静的回忆了片刻。
我把嘴里的牛肉干嚼碎吞下,才又问了句:“你外公认为老道士是个不注重俗物的人?或者说相信了他是世外高人?”
“那几个杯子确实是大明成化年间的斗彩鸡缸杯,当真是价值不菲,他觉得此人并非寻常的装神弄鬼江湖骗子,确实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懂了,半信半疑是吧。”
柳云山点了点头:“对,半信半疑。”
“不愧是能当上浙直总督的男人!那后来怎么样了,是否还有更高明的戏法?”
柳云山缓缓的摇了摇头:“这是我外公最后一次见到他了,一直到他被调走都未曾再见到老道人了,每次他去野山的道观,都是大门紧闭。县里的白事也未曾见到过老道士了。”
我将身体坐直:“所以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一个会些戏法的游方道人,那个符难道真的有用?”
“在清明时候学校的假期,那位学校的老师准备回乡看看。碰巧在回乡的路上偶遇三个溺水的小孩,情急之下他跳了下去救上了其中两个。”
“为什么只救了两个?”
“他虽然生在水乡,但家中也算不得富裕,自己身体瘦弱,加之救人不同于游泳,慌张的小孩子也不知配合,所以极为消耗体力,而他也在救下两人后再去救第三人之时力竭。”
“我外公也是三天后才知道这件事情的,当地的村民在下游捞了很久,也只找到那个孩子的遗体。”
“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他狼狈的回了乡下,身上的衣服被撕碎,浑身都被礁石划伤了。回学校的时候,他却说自己从来没有救过孩子。”
“他这是失忆了?”
“不能这么说吧,他记得几乎所有的事情,无论是教学的进度还是那个学生最为调皮,连敲上课铃的习惯都一样。可他就是不记得那天的事情了,那张符也不知道被他丢到哪里去了。”
“这是巧合吗?水猴子附身了?”
“你当是鬼故事呢,现在空洞这么多,都没看到有说水猴子的。而且我外公一直在关注他,和往常没有一点区别。”
“再后来我外公被调走了,他接任了校长的位置,此时学校已经是有了十几间新教室,老师也从原本的三人增加到了二十个人,虽说对于一个县的孩子还远远不够,但那个时候能让孩子读书的家庭也不多。帮家里运货,捕鱼才是他们的童年。以前东方联邦的识字率不过15%,农村地区甚至不到10%,现在城镇识字率98.8%,农村也有95.2%。”
“德政!”
“当然。我外公再次回到那里已经是建国后了。那时国内在搞新生活运动让民众清洁、卫生、防疫,但由于当时前朝的留用官员想在上级面前做出点成绩以当作投名状,也想彰显一下自身的影响力顺便敛财,便一层一层的加码。”
“原本的新生活运动被他们搞成了一个大乱子,旧房灰墙被推倒,也不管贫民的安居,古籍被焚毁,也不在意上面记载的文史。名贵的字画瓷器不知流落何处,金银器皿被融毁,所有的僧侣道士都被抓起来游街。”
“僧侣被抓游街不是应该的吗?土地兼并,畜养奴隶,放高利贷,借助神鬼之说性侵。明代水云寺假借求嗣坛会说什么秃头仙显灵,不最后被杀干净了吗?就游个街?联邦政府还是太软弱了。”
柳云山叹了口气握住了我的手:“在x城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人,但这种话以后别说了。”
我也伸手合住了她的手:“以后不说了,不说了!”
“后来我爷爷回当地暂居,也在城里逛了逛。堤坝加固的更高了,运河上的白帆却少了。学校也更大了,但却没有学生在其中读书,只剩瘸腿的门卫还在,那个生锈的铃还在。时局动荡,能通信件就是极为奢侈的事情了,两人早已断了联系。”
“次日他又爬了那座野山,当日阳光灼热,也无一丝的山风。沿着记忆中的那条路寻过去,松柏,桃竹,银杏,要么枯死,要么被利斧砍断。那件小小的道观早已被人为破坏,门匾上的逍遥二字裂开,院中的亭子倒塌,池中的荷花枯萎,写着字的宣纸被风吹的到处都是,沾着水也沾着泥。”
“观中的一切,桃木剑,烟斗,还有算筹陶罐,那些能拿走的都被拿走了。”
“我爷爷将观中收拾了一下,将那扇破败的门合拢便下山去了,经过多方打听终于是得知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最后他找到当时的县长,让他帮忙寻回些老道人的物件,但最终事情不尽如人意,当时的县里太过混乱了。”
“桃木剑被折断,算筹被当了柴烧,烟杆拆的七零八落,就为了上面的那点铜。”
“在县里的集市,那里有一团大火,无数的卖身契和高利贷欠条,还有腐烂的裹脚布和贞洁牌坊,各种被石灰水泼洒过的典籍字画,各种不知道有什么用或者没什么用的东西,统统被丢入其中付之一炬,也包括了那件衣服,那件沾着墨迹的道袍。”
“可惜的是他来晚了一步,他没能留住那些东西。”
“最后他带着从火堆中铲出来的一捧余烬,带着折断的桃木剑,烧剩下的算筹,七零八落的烟杆,那一套画着公鸡的酒器。还带着收集的雨水再次去了一趟野山。”
“他将那些东西放在盒子中埋在了观门口那棵死去的桃树下,然后将雨水浇灌于此。”
柳云山挺住了,她看着我的眼睛然后凑近我的耳边:“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这是我外公说的。”
“为什么要纠结是不是真的呢?这是你外公说的啊!”
她轻轻的笑了笑:“低垂的桃树被雨水浇灌,色彩迅速回归它的躯体,原本的灰败被驱散,死去的桃树在短时间内活了过来,那一捧余烬忽然被风吹散,紧接着不知从何处飞来了一只蝴蝶,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一大群!并非是几十只上百只,是数千只上万只,各种各样的蝴蝶,白色的菜粉蝶,黑色的碧凤蝶,蓝色叫不出名字的蝴蝶,各式各样的,五彩斑斓的!”
“就像受到了什么感召一样,它们将这株桃树,这个道观,这一大片死去的事物包围!那是一个五彩斑斓的风暴,一只只的蝴蝶挥动着翅膀绕着此处飞,一刻不停,直至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