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位之事尘埃落定,云琼华摒退了诸位大臣,缓步走进了内室。
偌大的寝殿中,宫女太监跪了一地,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床榻前,跪着一个瘦弱的孩童,他只着单薄寝衣,披散着头发。
听见云琼华的脚步声,他目光呆滞地回过头。
他的眼神中,满是无措与茫然。
他稚嫩的脸庞上看不出情绪,喉咙却不停滚动着,似有千言万语想说。
云琼华看着他,恍惚间,似看见了幼年的自己,不自觉心生怜悯。
“殿下,我是你的母后。”
大皇子慕容昱没有答话,只呆呆望着云琼华。
云琼华叹息一声,走上前去,将外袍披在大皇子身上,又轻轻抚摸着大皇子的头。
“往后,我护着你。”
慕容昱的眼眶瞬间红透,放声大哭起来。
哭声凄厉,回响在寝殿中,宫女太监纷纷红了眼睛。
按礼法以日代月,为先帝守丧二十七日后,新帝才可登基。守丧期间,大臣们也需轮流进宫守灵。
第五日的深夜,大皇子身心俱疲,去寝殿小憩了。
大殿中,除了宫女太监,便只剩下云琼华与时怀瑾两人。
云琼华对环瑶使了个眼色,环瑶立刻会意,清了清嗓子,对宫女太监们吩咐道。
“香烛要燃尽了,你们都随我去取些新的来。”
宫女太监们看看灵前的两人,纷纷交换目光,犹疑地没有动弹。
“去吧。”
时怀瑾声音清冷,宫女太监们闻言,纷纷跟着环瑶退出大殿。
云琼华见宫女太监对时怀瑾言听计从,不由心中一惊。
“娘娘有话要说?”
时怀瑾语气平静,礼仪周全,云琼华却在他眼底发现了一闪而过的厌恶。
“时大人……”
云琼华放柔声音,暗自掐了自己一把,眼眶中瞬间蓄满泪水。
时怀瑾微微抬眸,云琼华泫然欲泣的面庞顿时撞进他的眼眸,他心头一跳,忙垂下头。
“娘娘直说便是,不必作此姿态。”
“玉郎,你我之间,为何生疏至此?”
此话一出,时怀瑾淡漠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他面色微红,语气中带上怒意。
“娘娘,还请您自重!”
自两年前,时怀瑾高中状元,美名便传遍京都。爱慕他的女子纷纷唤他瑾郎,独云琼华另辟蹊径,唤他玉郎。
“玉郎,你虽已娶了我庶妹,但若非圣旨难违,我宁愿入你府,给你为婢为妾。”
“娘娘不必如此,还是有话直说吧。”
时怀瑾眉头微蹙,目光深邃地看了云琼华一眼。
“娘娘并非传言中那般,粗鄙无知,反而……”
时怀瑾停顿了一瞬,“心计颇深。”
云琼华面上的深情有一瞬碎裂,她立刻调整情绪,又掐了自己一把。
“玉郎怎会这样想?可是因为先帝崩逝那日,我与几位大臣的争执?”
“若英王继位,我一个新婚当夜死了丈夫的皇后,怕是要常伴青灯古佛了。唯有大皇子登基,我才能……长长久久与你相守……”
“玉郎,这楚国的江山,便托付与你了……”云琼华说罢,便倒进时怀瑾怀中哭泣。
时怀瑾身体剧烈颤抖,垂在身侧的双手抬了抬,终究是紧握成拳,没有推开云琼华。
云琼华的手攀上时怀瑾的胳膊,整个人趴在他胸膛之上,不禁在心中轻啧了一声。
身材真好。
半晌,时怀瑾轻叹一声,缓缓推开了云琼华,“娘娘自重。”
云琼华瞥见他耳后红的要滴血的小痣,不禁暗笑。前世交欢,情动之时,时怀瑾耳后的那颗痣才会清晰可见。
装什么正人君子。
“大皇子年幼,需要有一位帝师,尽心辅佐。玉郎可愿为了我,担下这个重任?”
云琼华补充道:“若做了帝师,玉郎日日出入宫廷,我便能日日见到你了。”
说罢,云琼华又要往时怀瑾胸膛上扑,时怀瑾附身行礼,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云琼华。
“臣定呕心沥血,教导大皇子。”
云琼华微笑,“那便仰仗玉郎了。”
鱼上钩了。
四位辅政大臣,本来势均力敌,互相牵制。一旦时怀瑾冒出头来,打破了微妙的平衡,其他三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更何况,这权利,还是自己这个爱慕者赐予他的,可以想象,流言会传的多么污秽。
时怀瑾浸淫官场多年,并非想不明白树大招风的道理。
只是云琼华太了解他,他过于自信,又极端渴望权力,必不会放弃这个独掌大权的机会。
她要让他在云端最高处沾沾自喜时,骤然跌落深渊。
一如前世的她一样。
计划实现,云琼华只觉困倦,便唤来环瑶,扶自己去休息。临走时,还不忘做戏做全套,留给时怀瑾一个依依不舍的眼神。
走出大殿没几步,一个黑影拦住了云琼华的去路。
环瑶惊叫一声,云琼华定睛看去,来人竟是大皇子身边的贴身太监,骆怀慎。
前世,正是他到天牢,给自己送来了一杯毒酒。所以每次见到他那张眉清目秀的脸,云琼华只觉得不寒而栗。
“你拦住本宫,可有话要说?”
骆怀慎低垂着眉眼,扑通一声在云琼华面前跪下,“娘娘万福……”
他抬头,看了眼云琼华身侧的环瑶。
“无妨,环瑶谨慎,你说便是。”
“娘娘。”骆怀慎深深叩首。
“宫中人多眼杂,奴才愿为您与时宰相掩人耳目。”
云琼华轻笑一声,饶有趣味地打量着骆怀慎,“你要什么?”
骆怀慎深吸一口气,“奴才服侍大皇子殿下六年,惟愿殿下万安,奴才能日日服侍在侧。”
云琼华眉梢微挑,“前任总管太监随先帝去了,你顶上吧。只是从今往后,除了大皇子,你只能听命于本宫。”
“奴才必不负娘娘重恩!”
骆怀慎的头重重磕在地上,云琼华瞥了他一眼,在环瑶的搀扶下走远。
回到寝殿梳洗完毕,摒退一众宫女太监,云琼华猛地往床上一瘫。
“可累死我了,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杀了算了。”
“我给娘娘捶捶肩。”
环瑶走到床边,笑意盈盈地看着云琼华。
“还是环瑶你最好。”
云琼华从床上爬起,挑着环瑶的下巴,“我若是个男子,定倾心于你。”
“没个正形。”环瑶嗔怒地瞪了云琼华一眼。
云琼华笑着躺下,环瑶轻揉着云琼华的太阳穴,“快睡吧,我守着你。”
云琼华只觉心安,嗅着安神香,渐渐沉入了梦境。
与此同时,在灵堂前跪坐的时怀瑾疲惫至极,也慢慢合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