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云琼华终于接下了自己泡的茶,时怀瑾轻笑一声,有些自嘲地开口。
“娘娘自敌营中平安归来时,曾说不信我,便无人可信。”
“今日看来,不过是娘娘安慰微臣的场面话。”
云琼华撇去茶沫的手一顿,柳眉微微蹙起。
“你刚刚在试探我?”
时怀瑾未回答,只笑着看向云琼华,“娘娘尝尝吧,这茶叶我派人寻了许久。”
云琼华本不想喝时怀瑾经手的茶,如今被他看着,只得轻抿了一口。
茶香清雅,入口滑润悠长,细品之下还有回甘。
云琼华的眉头皱的更紧,“是玉叶长春?”
时怀瑾轻轻点头,云琼华却立刻放下茶盏,戒备地看向他。
“你又梦到了什么?或者,你又想起来了多少?”
云琼华大力之下,茶盏倾倒,茶水尽数浸染在琴身。
时怀瑾望着肆意流淌的茶水,没有回答云琼华的话,只轻叹了口气,缓缓起身,将琴抱起。
“你最爱此茶,本想找来讨你欢喜,却不想让你忧虑,是我的罪过。”
“只是可惜了这把琴……”
云琼华已经听不进时怀瑾的话,眼眶微红,一眨不眨地盯着时怀瑾。
“时怀瑾,你究竟想起了多少?”
时怀瑾的话被打断,索性不再开口。他抱着琴,静静望着云琼华,眼眸中是云琼华读不懂的深沉。
云琼华对时怀瑾对视着,不由打了个寒颤。
以往每次与时怀瑾见面,她总能清晰感知到,面前的时怀瑾不是前世之人。
可是此时此刻,她望着他的眼睛,寒意骤然浸透她的四肢百骸。
“玉郎?”
她小心地轻唤出口,时怀瑾浑身一颤,而后垂下眼眸开口。
“娘娘得封太后之后,极少这样唤我。”
云琼华看着他透出几分感慨的面容,原本悬起的心渐渐放下。
不是前世的时怀瑾。
世人多唤时怀瑾瑾郎,为显独特,前世她只唤他玉郎。
只是每每这样唤他,时怀瑾总是露出几分微不可察的不悦,即使二人情深意浓后,他亦是如此。
甚至前世的时怀瑾自己也不曾察觉此事,云琼华亦以为他只是觉得这称呼肉麻,便更起劲地这样唤他。
如今想来,怕是前世的他,自一开始便厌恶她至极。
而面前的时怀瑾,因自己的一句称呼,眼角眉梢透出掩藏不住的喜色。云琼华轻叹口气,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抱歉,弄脏了你的琴。”
时怀瑾闻言,不在意地勾唇一笑。
“无事。”
“所幸不是我的琴,而是大理寺丞今日采买的。”
他说完,与云琼华视线对上,二人都轻笑出声。
梨花再度缓缓飘落,一院静谧,似乎刚刚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过。
“师父和阿……母后在笑什么?”
慕容昱抱着一摞书走出内室,有些好奇地对时怀瑾开口。
时怀瑾回头,拍了拍怀中的琴。
“在笑大理寺丞平白破财,皇上可得替太后补偿他一二。”
慕容昱将目光落在浸了茶水的琴身,了然地点了点头。
“母后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等会儿我多赏银两给大理寺丞便是。”
云琼华看着慕容昱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想笑却又怕惹恼了他。
目光随意飘着,云琼华忽然看见了慕容昱怀中的书册。
“从哪找的这么多书?你来一次,又吃又喝,现在要把你师父的这个小院搬空?”
慕容昱见云琼华一脸调笑,献宝般将书捧到了云琼华面前。
“母后你看,这些话本市面上极难寻,尤其是这本《八荒志异》,上次骆大伴出宫都没寻到。”
云琼华听着慕容昱滔滔不绝的介绍,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落到时怀瑾身上。
恰巧时怀瑾也在看她,见云琼华投来目光,他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睛。
云琼华立刻错开视线,心中暗骂时怀瑾多智近妖。
他求见时只提了自己,自己带慕容昱前来不过是偶然。
他却准备好了茶点与话本,做足了引开慕容昱的准备。
云琼华轻抚着慕容昱的头,看着他兴奋的表情,心中默默为他鸣不平。
天杀的时怀瑾,将单纯的小皇帝玩弄于股掌之间。
等经史子集讲解的差不多,还是给昱儿换个帝师为好。省得哪天他被骗禅位给时怀瑾,还得赞叹他师父任劳任怨。
自大理寺出来,云琼华心中已将今日考生暴乱之事理清了大半。
时怀瑾故意不避同乡,留下让人诟病的把柄。
云仲昌果然上钩,鼓动考生闹事,又组织同党弹劾时怀瑾。
时怀瑾本就是秉公行事,云党若想坐实时怀瑾的罪名,必然要罗织罪状。
一旦伪证之罪坐实,自己便可顺势探查考生闹事背后之人。
届时无论云仲昌在暴动中起了多大作用,自己都可将主使考生暴动、乃至谋逆的罪名扣在云仲昌身上。
即使云仲昌不出手捏造证物,想来时怀瑾已帮他备好了数份证据,只待被人发现,而后再被适时地揭露这些证据是伪造。
云仲昌必然难逃一死。
云琼华无比庆幸这一世的时怀瑾对自己还有几分愧疚之心,此刻还站在自己这一边,与自己一同对付云仲昌。
她虽再世为人,对上时怀瑾,终究是落了下风。
待云仲昌身死,单凭她一己之力,想调转箭矢对付时怀瑾,怕是难如登天。
想着想着,云琼华眼前,忽然出现了那个与时怀瑾相像的身影。
柳璟。
默念着这个名字,云琼华忽然看向在车厢一角打着瞌睡的环瑶。
“环瑶,你找机会和曼娘传信,我要柳璟的所有资料。”
“啊?”环瑶被从睡梦中惊醒,一双杏眸中满是犹疑。
沉默许久后,环瑶小心翼翼地开口。
“柳公子确实与时大人有几分相似,但他傲骨铮铮,怕是不愿做男宠吧。”
“……”
云琼华无语至极,怒极反笑。
“在你心里,你主子我便是这么一个好色成性的人?”
“……难说。”
云琼华更气,伸手弹了下环瑶的脑袋。
“柳璟这般的人才,就该在朝堂之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你放心便是,我不会对他下手。”
环瑶连忙应是,谄媚一笑,帮云琼华调整起背后的软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