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响起,空灵的琴音便戛然而止,片刻,门后传来了沉着的脚步声。
沉重的门扉缓缓打开,云琼华的目光随着几片飘落的梨花下移,最后望进时怀瑾含笑的眼眸。
“娘娘来了。”
“师父!”
一看见时怀瑾,慕容昱犹如乳燕投林,一头扎进时怀瑾的怀里。
云琼华立刻与时怀瑾错开视线,声音淡漠地对随侍大臣开口。
“本宫与皇上有话要问宰相,事涉机密,你等暂且退避。”
大臣们连忙将目光从慕容昱的身上收回,纷纷垂首应是,退到了远处。
时怀瑾轻拍了拍慕容昱的肩膀,而后侧身,让开了进门的小路。
“屋舍简陋,娘娘与皇上多担待。”
云琼华淡淡扫了时怀瑾一眼,率先走进了院门。
慕容昱也从刚刚的失态中缓过神来,一张小脸因羞赧而涨红。
他见大臣们走远,连忙拉着时怀瑾的衣袖,随着云琼华走进了庭院。
环瑶也要跟着进门,骆怀慎立刻伸手拦住了她。二人对视一眼后,双双在院门外站定,轻轻掩上了门扉。
云琼华走到庭院中央,一棵偌大的梨树缀满白玉,不时有梨花飘落,坠在树下琴弦之间。
“时大人倒是闹中取静,忙里偷闲。”
云琼华在琴案前坐下,伸手捻了片落花,意味深长地看向时怀瑾。
“你可知今日早朝,半数大臣弹劾于你,连谢太傅都开了金口。”
“是呀是呀。”慕容昱点头如捣蒜。
“那些大臣中许多都是云仲昌的党羽,师父你此番,怕是中了他的圈套。”
时怀瑾对慕容昱安慰一笑,而后看向云琼华。
阳光穿过花枝,斑斑驳驳地映在时怀瑾的面容,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轻声开口,声音低缓,云琼华险些没听清他的话。
“娘娘觉得,臣有罪吗?”
云琼华听他如此问,心头一跳,眉头微微蹙起。
“你有无罪,你自然清楚。”
时怀瑾勾唇一笑,而后自不远处的竹炉上取下茶壶,径自给云琼华与慕容昱泡起茶来。
慕容昱挤到云琼华身边,歪着头看她,面上有些疑惑。
“阿姐,你刚刚与师父说的话,我怎么有点听不懂?”
云琼华听见慕容昱的称呼,立刻捂住他的嘴,偏头看向不远处的时怀瑾。
所幸他一心泡茶,似乎没注意到二人的动作。
云琼华暗叹一口气,松开了捂住慕容昱的手,又用食指戳了戳他的眉心。
“我们说好了,在外依旧唤我母后。”
“师父又不是外人……”
慕容昱立刻出言反驳,不自觉地将嘴撅的老高。
云琼华眼前闪过前世天牢情形,不由伸手揉了揉眉心。
若时怀瑾不算外人,那这世上之人就尽数是她云琼华的至亲。
就在二人打闹之时,时怀瑾端着盏托走到了琴案前。
他将茶盏递到云琼华手中,又笑着看向慕容昱,“可是和你母后生气了?”
“哼。”
慕容昱轻哼一声,想向时怀瑾告状,又想起云琼华的嘱托,只得偏过头生起闷气。
时怀瑾哑然失笑,将手一背,柔声开口。
“君子量不极。”
慕容昱闻言表情一滞,而后缓缓转过头来,偷瞟了时怀瑾一眼。
半晌,慕容昱小声开口应道。
“……胸吞百川流。”
时怀瑾轻笑出声,自袖中摸出一个纸包,放到了慕容昱手中。
慕容昱疑惑地打开纸包,忽然眼眸亮起,惊喜地看向时怀瑾。
“荷花酥!”
时怀瑾只轻轻点头,指了指屋内。
“内间还给你温了牛乳茶。”
“师父最好了!”
慕容昱抱起纸包,向时怀瑾与云琼华匆匆行了一礼,而后一蹦一跳地跑进了内室。
云琼华只静静坐在琴案前,看着时怀瑾与慕容昱相处,微微有些出神。
曾几何时,她也幻想过与时怀瑾生儿育女,相濡以沫。
然而幻想终究是幻想,如今重生再聚,即使情景再温馨,可二人之间无时无刻不充斥着算计。
“你支走昱儿,想对本宫说什么?”
云琼华冷冷开口,时怀瑾动作一顿,手指不自觉抚上了扳指。
“娘娘觉得,臣有罪吗?”
时怀瑾再度问了这个问题,云琼华心头,那种异样的感觉再度滋生。她思索片刻,试探地开口。
“五十人及第,三十二人是你同乡,无人不起疑心。”
时怀瑾听见云琼华如此说,忽然展颜一笑,微弯下腰,与坐在琴案前的云琼华平视。
二人的距离瞬间拉近,云琼华只觉得,自己与时怀瑾呼出的气息都纠缠在一起。
“如此,微臣便安心了。”
时怀瑾声音轻缓,云琼华闻言却瞳孔骤缩。
她放在琴弦上的手骤然收紧,嘈杂的乐音迸发,震落了数片莹白的梨花。
“你是故意的?”
时怀瑾见云琼华满面惊愕,眼眸不自觉盈满笑意。他直起身子,后退了一步。
“臣只是尽了主考官职责。”
“为什么?”云琼华此刻已顾不得其他,只紧盯着时怀瑾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他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时怀瑾十八岁连中三元,两年内扶摇直上,执掌楚国大权。
他为了得到先帝的赏识,进献的青词能铺满京都的所有街巷。
如此权臣,又怎会不知平衡之道?
但他录取时,却毫不避讳同乡之人,一连擢拔三十二人及第,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
唯一解释便是,他刻意为之。
只是如此波折,还将自己送进了大理寺,他究竟想要什么?
云琼华看向时怀瑾的眼神愈发警惕,她右手慢慢缩进衣袖,握上了袖箭的扳机。
“娘娘不必如临大敌。”
时怀瑾勾唇,忽然在云琼华对面坐下。落花因着他的动作翩跹而起,宛如落了一场白雪。
“娘娘如今的敌人,不是微臣。”
云琼华紧盯着时怀瑾,右手依旧掩在袖中。
时怀瑾挑眉,忽然端起琴案上的茶盏,递到了云琼华面前。
“娘娘的箭,应该对准的人,恰巧也是微臣的敌人。”
“所以,娘娘可以暂时相信我的。”
云琼华眸光一闪,心思转圜,瞬间明白了时怀瑾的意图。
她抿了抿唇,慢慢将右手从袖中拿出,接过了时怀瑾递来的杯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