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月隐白初遇时,他的狠厉手段,始终让云琼华心有不安。
是以在查明他背景、答应替他灭掉药神谷后,云琼华一直将他当做一柄利刃。
只不过这利刃随时会调转方向,刺向自己。
未想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与月隐白,一同经历了这么多。
云琼华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懊悔自己不该说那么重的话。
“月隐白,本宫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南榜案勾连甚广,本宫不便与你一一细说。”
她咽了咽唾沫,望向月隐白的眼神柔和下来,周身的冷意也悄然融化。
月隐白见云琼华如此,眼中阴郁之色散了几分,只是唇边依旧噙笑,让人不寒而栗。
“娘娘利用我,却从不信我。”
“我信娘娘,娘娘却从未为我做过什么。”
他向云琼华走近一步,手心微微张开,一枚花纹繁复的木质令牌出现在他掌心。
“药神谷传讯,让我成全了方侍郎死谏的美名。”
“我已给方侍郎下了剧毒。”
云琼华瞬间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望向月隐白。
“你……”
“你明明说,会让他吐口。”
“是啊,我说过。”月隐白笑容恣意,眼中满是揶揄。
“可是有人给我开出了难以拒绝的价码,所以我反悔了。”
云琼华双唇微张,大脑空白一瞬,只觉呼吸停滞。
她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
“……你下了毒,但如果我没猜错,方侍郎此刻还未死。否则你也不必与我废话这么多。”
月隐白挑了挑眉,看向云琼华的眼睛亮了一瞬。
“所以呢?”
“你知晓我急于得到方侍郎的口供,必会来找你。你正好趁势说出另有人收买你之事,作为与我交易的筹码。”
“月隐白,你并未投靠他人,还是想站在我这一边。”
云琼华最初的惊惧散去,看向月隐白的眼神满是试探与谨慎。
月隐白赞许地点了点头,忽而轻笑一声,又恢复了往日的风流蕴藉。
“娘娘果然是我的知己。”
云琼华秀眉紧蹙,心中满是对月隐白出尔反尔的不解。
“你如此大费周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月隐白随意一笑,并未言语,而是转身走向几近燃尽的泥灶,将熬干的药罐取下。
柴火劈啪作响,夹杂着月隐白不甚清晰的话语。
“娘娘该看清楚我的价值。”
“我在娘娘心中,应更加重要一些。”
月隐白本就身形单薄,此刻靛青色的衣袂因他的动作不断翻腾,似海浪将要把他席卷远去。
云琼华望着他的身影,忽然觉得心口有些堵。
“月隐白,现在我政敌未清,尚腾不出手去料理江湖之事。”
“你再等等,我不会食言。”
月隐白收拾药罐的手一顿,忽而直起身,自水缸中舀了一瓢水,浇熄了灶膛中未灭的火苗。
刹那间,聒噪的火焰爆燃声再无处寻。
月隐白未回头,只定定看着灶膛中升腾的烟雾,缓缓开口。
“娘娘可知晓,我为何想让药神谷覆灭?”
云琼华皱了皱眉,轻声回了句“不知”。
慕容氏对药神谷有恩,药神谷每代传人中会派一人来到皇宫。
只是这差事非比寻常,一旦入宫,怀璧其罪,药神谷之人总会被卷入波诡云谲的争斗中。
且药神谷有祖训,一旦离谷超三月,便不可再入药神谷。
月隐白被派入宫,自此再无与亲人团聚的可能,怎能不心生怨恨。
只是他恨药神谷入骨,乃至想让其完全覆灭,云琼华便没有了头绪。
月隐白望向云琼华,眼中是朦胧的雾气。
“我与娘娘很像。”
“如履薄冰,踽踽独行,孑然在世间求生。”
云琼华望着月隐白的眼睛,似从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她的心脏重重一颤,那声音似花朵自枝头坠落,拥抱水中的自己。
月隐白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的母亲,也死在我父亲手中。”
“我对那里再无眷恋,只有恨。”
月隐白声音低沉,云琼华却从中听出了惊涛骇浪。
“那人说,他能助我灭药神谷满门。”
月隐白顿了顿,扬唇对云琼华一笑。
“只是我还是想站在娘娘这边。”
云琼华的心急促地收缩着,某一瞬间,她想走向月隐白,拍一拍他的肩。
只是她攥了攥拳,依旧面无波澜地立在原地。
她抿了抿唇,朱唇轻启。
“月隐白,我会尽力助你。”
“但若某日你背叛了我,我必不会手下留情。”
月隐白神情一滞,未想到云琼华会如此反应。
他怔愣许久,忽而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放肆恣意,直至月隐白笑出泪来,才渐渐停下笑,大口喘息起来。
“娘娘果真是妙人。”
“其实就该如此。”
“如你我这般的处境,一步踏错,便会万劫不复。所以哪怕负尽世人,也得护住自己。”
月隐白后退半步,垂首行礼,让人再难看清他的表情。
“月某受教了。”
云琼华深吸了口气,心中微有些憋闷。
她不是不信月隐白所说的话,相反,她认定月隐白所言必定是事实。
因为月隐白刚刚的眼神,太像曾经的她自己。
只是即使他所言为真,那又如何?
月隐白说的没错,如他们这样的处境,感情是最该割舍的东西。
月隐白不该希望自己能对他感同身受。一如前世的她,不该相信时怀瑾会对她感同身受。
云琼华欲再开口,月隐白已直起身,自袖中拿出了一个信封。
“这是方侍郎的供词,娘娘收好。”
云琼华眼眸震颤,猛地看向月隐白,他随意笑了笑,又再开口。
“我给方侍郎下的毒药会让他假死,娘娘可放出他身死的风声,想来会有人忍不住露出马脚。”
说完,月隐白再度行礼后,快步走出了院落。
云琼华紧紧攥着手中的信封,心中极不是滋味。
可是她不敢再轻易交托信任,付出真心。
环瑶在一旁,看着云琼华紧蹙的眉头,心中有些许难过。
她知晓娘娘是最心软之人,只是过去种种经历,让她再不敢敞开心门。
刚刚娘娘的表情,分别已动心起念,可是转瞬间,又变得冷若寒冰。
时大人心思叵测,谢大人与柳大人是肱股之臣。
月院判安闲自在,又与娘娘经历相似,明明是最有缘之人。
可是娘娘将自己困在云府的阴霾里,不肯再往前半步。
环瑶在心中暗叹口气,忽然心思一转。
等南榜案结束,或许她可以帮娘娘制造些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