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院落走出,小院沉重的门扉缓缓合上。云琼华在环瑶的搀扶下走了几步,忽然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时大人,你来做什么?”
时怀瑾原本正与大理寺丞交谈,见云琼华走出,他快步向她走来。
大理寺丞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游走片刻,遥遥向云琼华行了个礼,便带着下属快步退到了远处。
云琼华见大理寺丞笑的谄媚,便知他又回错了意。
她暗叹一口气,心中思忖,等会儿着实是要敲打他一番,以正一正大理寺的歪风邪气。
思绪飘忽间,时怀瑾已走至云琼华身前,停下了脚步。
他虽也身着官服,却穿出了与慕蓉沅不一样的韵味。
慕蓉沅一袭红衣,让云琼华想起春日盛放的桃花。
而时怀瑾穿上红衣,却让云琼华想起,皑皑白雪中的一抹血色。
她心脏一跳,不知自己为何有此联想。
时怀瑾声音轻缓,神情淡然,语气中却暗含几丝不容置疑的威仪。
“娘娘,与燕国勾结之事,不会是摄政王所为。”
云琼华挑了挑眉,轻笑一声,“你又如何知晓?”
时怀瑾顿了顿,微垂下头,手指无意识轻捻,眼中神色莫名。
“……摄政王痛恨燕国,他不会与燕国勾结,做下危及大楚根基之事。”
时怀瑾的避毒珠扳指,已被云琼华制成项链,如今就戴在她的颈间。
时怀瑾的动作,像是在转动扳指。只是云琼华眼中闪过疑惑,不知时怀瑾为何会对此事生气。
她想不明白,索性再度开口。
“贡品箱子藏着逆贼入京,慕蓉沅怎能逃脱干系?”
“还是说,时大人没有证据,只是为摄政王求情?”
云琼华唇边噙着笑意,语气却乍冷。
“本宫倒不知,时大人与摄政王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时怀瑾张了张嘴,眼中光芒微闪,似想说些什么。可是最后,他还是未说一字,只微微蹙起了眉。
“四位辅政大臣,娘娘痛恨云仲昌……还有臣。”
“剩下二人,娘娘可暂时信赖的,唯有慕蓉沅。”
时怀瑾顿了顿,轻叹了口气。
“此事过去,娘娘可尽快提拔柳璟,扶持骆怀慎,并让谢凌苍执掌重兵,同时打压谢太傅。”
“待皇上长成,娘娘可再对摄政王动手。”
“……时怀瑾?”
云琼华眉头紧蹙,出言打断了时怀瑾的话。她心跳加快,只觉时怀瑾的衣衫红得刺眼。
“你说这些干什么?”
时怀瑾眼眸深邃,久久地望着云琼华。
云琼华只觉心中发毛,时怀瑾举止怪异,不知他是不是已察觉到了自己对他有杀意。
二人对视许久,时怀瑾后退一步,恭敬地行了个礼。而后他转身,匆匆离去。
云琼华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时怀瑾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第二天早朝,云琼华看着时怀瑾递上来的奏章,心中的疑惑更甚。
“时怀瑾,你要弹劾……柳璟?”
时怀瑾站在大殿中央,负手而立,面色清冷疏离。
“正是如此。”
“柳璟表面清正爱民,深孚民心,实则故作姿态,沽名钓誉。”
“他身为人臣,胆敢妄言先帝与太后的过失,是为不忠。”
“他身居工部,却插手户部赈灾施粥之事,陷同僚于窘境,是为不义。”
“父母身故,他受亲邻与胞妹接济供养。如今他官居高位,却不为父母修坟,不为亲邻施惠,不为胞妹筹谋,是为不孝不悌。”
“如此大奸似忠,实乃伪君子。”
时怀瑾义愤填膺,语气铿锵,殿中大臣却面色各异。
大臣们的目光在时怀瑾和柳璟身上流转,更有甚者,已将目光投向薄纱后的云琼华。
柳璟见状,缓步走出队列。他立在两列官员正中,挺立如松,却未言片语只字。
云琼华合上了手中的奏章,望向柳璟,缓缓开口。
“柳璟,时大人弹劾你,你如何辩驳?”
柳璟微扬起头颅,眼眸中光华灼灼,声音泠然清润。
“此言,不值一驳。”
他话音一落,满殿大臣哗然。
时怀瑾闭了闭眼眸,眼神深邃地望了柳璟一眼,声音冷若寒冰。
“柳璟,你是不屑辩驳,还是无言反驳?”
柳璟闻言,看了时怀瑾一眼,双眸中闪过不解。
只一瞬,他又收回目光。环视殿中百官后,他决然开口。
“先帝修道怠政,置万民于不顾。太后党同伐异,以致朝局动荡。”
“我等身为人臣,若今日不言,他日史书工笔,将尽是君上骂名。”
“叛乱之后,流民无数,但赈灾米粥寡淡如清水。百姓饥寒,官员府库却日渐充盈。”
“我虽力薄,散尽资财,倾尽所有,总能供养百人。”
“至于父母、亲邻与舍妹……”
柳璟顿了顿,闭了闭眼眸,轻叹了口气。
“至于父母、亲邻与舍妹,柳璟无能,自己尚且勉强度日,确实无力回报乡里。”
时怀瑾打断了柳璟的话,望向他的眼神瞬间凌厉。
“柳璟,以你之言,我大楚朝野,独你一人是忠臣?”
柳璟蹙眉,微微垂首,眼眸沉下。
“微臣只是尽臣子之责。”
一番唇枪舌战后,时怀瑾拂袖,冷哼一声,走回了百官之首。
独柳璟一人立在殿中,脊背笔直,与众臣泾渭分明。
云琼华眼中情绪纷繁,她将手中奏折向前递了递。骆怀慎立刻上前,自她手中接过单薄的奏折。
云琼华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中带上疲惫。
“此折所言,全无实据,皇上定夺吧。”
慕容昱闻言,立刻开口,赞扬柳璟忠正耿介,又对时怀瑾罚俸小惩大诫。
早朝结束,云琼华心中的异样之感却越来越浓。
明明昨日大理寺中,时怀瑾还让自己提拔柳璟,转过天来,他又拟好奏折,当面弹劾于他。
他似乎,在有意将柳璟推离自己的阵营。
云琼华心中混乱,索性将自己闷在殿中,再度弹起了琴。
琴声断断续续,飘过寝殿的轩窗,自仁寿宫的围墙飞扬而出。
仁寿宫拐角,时怀瑾于无人处静静站着,听了许久的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