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朝,云琼华在薄纱后坐下,抬眸向殿中望去,一眼便看见了一身绯红官服的谢凌苍。
谢凌苍也正向薄纱处望,二人对上视线,俱是一愣,而后互相点了点头。
慕容昱坐在龙椅上,顺着云琼华的目光,看见了眉眼含笑的谢凌苍。
他眉头一蹙,心头划过不悦,眼中却有些迷茫,不知自己的不悦因何而起。
百官唤了万岁,便开始奏事。刑部尚书率先出列奏报,言说谋逆大案已结,摄政王嫌疑已然洗清,继续关押似乎不妥。
此话一出,摄政王一党纷纷附议,慕容昱端坐着,垂了垂眼眸。
他深吸一口气,转头望向云琼华,眼神中满是期待。
“母后……以为如何?”
云琼华看见慕容昱如此神情,暗暗在心中叹息一声。
昱儿心思重,她何尝不知他对慕蓉沅的猜忌。
只是正如时怀瑾所说,还不到清算慕蓉沅的时候。她对慕容昱笑了笑,缓缓开口。
“摄政王受云仲昌构陷,又在天牢受了刑,皇上应该好好安抚才是。”
听云琼华如此说,慕容昱面上的威严散去,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眉眼间浮现起委屈之色。
云琼华哑然失笑,连忙开口补充道。
“只是摄政王失察之罪,也不可轻易免除。皇上便让他在府中安心养伤,待好全了再回朝中效力吧。”
慕容昱紧蹙的眉头瞬间舒展,他连连点头,对云琼华扬唇一笑。
“母后说得是,儿臣谨遵懿旨。”
慕蓉沅之事敲定,慕容昱又对经办万寿节谋逆之案的官员进行了嘉奖。
一切尘埃落定,正要退朝时,谢太傅突然走出队列,递上了奏章。
“皇上、太后容禀,臣蒙先帝与皇上不弃,效力两朝,如履薄冰。如今臣年岁已高,恳请皇上与太后开恩,恩准臣告老还乡。”
他说完,忽然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
慕容昱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轻咳了一声,微微侧目望向云琼华。
云琼华眉头微蹙,有些不知道谢太傅如此行事意欲何为。
谢太傅如今不过五十,正是大有可为的年纪。
云琼华思忖片刻,心中暗想,也许他是因为云仲昌骤然伏诛而心惊,急流勇退以明哲保身。
无论如何,他往日与云仲昌交好,门生故交又遍布朝中,能自行致仕,对慕容昱与她而言,都是好事。
她捻了捻手指,忽然重重叹息一声,站起身来,自薄纱后走出。
环瑶立刻上前,搀扶着云琼华走下高台,停在谢太傅身前。
谢太傅仍跪着,云琼华俯下身,抬手将他虚扶起来。
“谢太傅这是何必。”她蹙着眉,声音恳切,眼神中已有潋滟水光。
“如今奸臣已除,正是朝廷用人之际,太傅又正当壮年,还是留下,继续做我大楚肱股之臣。”
谢太傅闻言,眼神闪了闪,忽又退后一步,打算再跪。
云琼华再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她看向武官队列中的谢凌苍,薄唇轻启。
“谢总兵,扶好你父亲,他体弱,经不得再跪。”
云琼华此话一出,殿中有些谢党大臣已变了脸色。
刚刚她还说谢太傅正值壮年,如今又说他体弱,想来是已首肯了谢太傅的辞呈。
谢凌苍闻言,立刻上前,架住了谢太傅。
云琼华的嘴角暗中抽了抽,谢凌苍这副架势,不像扶着老父亲,倒像是钳制着犯人。
未想到摄政大臣任免的大场面,也能让谢凌苍用来公报私仇。
她垂了垂眸,压下唇角的笑意。又凝出一副不舍惋惜的模样,对谢太傅开口。
“如今你父子同朝为官,勠力同心,正是一段佳话。”
谢太傅立刻变了面色,用力推开谢凌苍的手,猛地跪在地上。
“凌苍能得皇上太后赏识,那是他的造化。”
“他如今身居二品,手握重兵,若臣仍辅政,难免招致有心之人非议。”
云琼华笑着摆摆手,对谢凌苍点了点头。谢凌苍立刻上前,将谢太傅扶起。
“谢太傅多虑了,你洁身自好,皇上与本宫又信任你,人言何所畏惧。”
谢太傅低垂着头,连连拱手,声音已有些颤抖。
“臣愚钝,曾与逆贼云仲昌相交。如今臣年老体弱,再难为皇上效力。”
“恳请皇上与太后恩准臣所请,臣感激涕零。”
云琼华再叹了口气,缓步走回薄纱之后坐下,缓缓开口。
“太傅肺腑之言,本宫与皇上也不便再留你。”
“便赏赐你黄金百两,良田千亩,以表本宫与皇上的谢意吧。”
谢太傅长舒一口气,立刻跪地谢恩。
慕容昱出言免礼,大殿之中,一片君明臣贤的景象。
下朝之后,云琼华并未回仁寿宫,而是坐上马车,往摄政王府而去。
马车缓缓停在摄政王府之外,环瑶刚伸出手欲拉车帘,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便挑开车帘,伸向了云琼华。
慕蓉沅一袭暗紫云纹锦衣,乌发用和田玉簪挽起,眉眼间满是妖娆笑意。
他向云琼华伸着手,缓缓开口问候道。
“数日未见,娘娘可安好?”
云琼华伸出手,落在慕蓉沅的衣袖上,而后对他勾唇一笑。
“心想事成,自然安好。”
“摄政王比之那日天牢相见,气色也好了许多。”
慕蓉沅反握住云琼华的手臂,搀着她下了马车。
“托娘娘的福,再无人对臣弟动刑,臣弟自然好了许多。”
二人并肩走着,一直走入了花厅坐下。
云琼华自袖中拿出一沓信函,递到了慕蓉沅面前。
“这是查抄云府时,在云仲昌书房中找到的。”
慕蓉沅眼眸微眯,接过信函,翻看了几眼。
只匆匆看过几张,他便将信函放在桌案上,望向云琼华,眼中深沉如渊。
“这都是臣近几年与官员交往的记录,想来是云仲昌的暗探搜集到的。”
“娘娘拿这些给臣看,是什么意思?”
云琼华的眼神扫过桌案上的信函,唇角笑容柔和,眸中却闪过寒意。
“摄政王说话的确滴水不漏,这些哪里是记录,已经算是结党营私的……罪证。”
慕蓉沅眼神一暗,唇边的笑意尽数消失,周身似散着寒气。
“娘娘想做什么?”
云琼华扬唇,对慕蓉沅笑了笑。
“云仲昌已死,谢玄鹤致仕,时怀瑾的名声又一落千丈。”
“你若倒了,朝野便再无人支撑。”
她抬手,将信函推给了慕蓉沅。
“我要你保证,五年内,尽心辅佐昱儿,直至昱儿亲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