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昱顿了顿,微勾了勾唇。
“那人借我与慕蓉沅达成目的,又何须亲自上阵?”
寒风呼啸,砰的一声,破庙的大门被风吹开,凛冽的气流裹挟着雪花,打在脸上,如刀割般疼。
云琼华身形微滞,思绪被风声打断一瞬,抬眸望了望慕容昱。
骆怀慎眉头紧锁,缓缓走到门前,再度掩上残破的木门,眼神中是混沌深邃的情绪。
风声被屋门隔离,云琼华抿了抿唇,漠然开口。
“你与慕蓉沅,大权在握,喜怒之间,便是无数人命。”
“谁又能操控你?”
慕容昱望着地上渐渐消融的雪片,眼神渐渐失神。
“拥有的越多,害怕失去的就越多。”
“我与慕蓉沅,都是心有所求,陷入执念之人,怎能不被人操纵?”
“我不想听这些废话。”云琼华蹙眉,声音冷了几分。
“你只需要告诉我,那人是谁,如何与你联络,让你做了些什么?”
“他与慕蓉沅是何关系,又让他做了什么?”
慕容昱抬眸,望向云琼华,喉咙滚动几瞬,终是叹息一声。
“我不知道他是谁。”
云琼华一愣,扣住袖箭扳机的手又紧了几分,眼神闪过怀疑。
慕容昱瞥见了云琼华的动作,他眼神一暗,心口的伤骤然一疼。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轻声开口。
“四年前,师父离京,寝殿枕头下,突然多出一封信件。”
“信上教我如何推行新政,如何防备慕蓉沅,还让我照顾好阿姐,将信阅后即焚,不要将此事告知任何人。”
“我原本以为,那是师父的信,一直将其中的话奉为圭臬。”
他顿了顿,自嘲一笑。
“可是后来,信件越来越多,信中内容渐渐变了。”
“一开始教我如何防备慕蓉沅,后来又教我如何平衡百官……”
“到后来……”慕容昱顿了顿,望了云琼华一眼,而后缓缓垂下了眼睛。
“到后来我欲念渐深,无师自通,开始防备起阿姐。”
云琼华眼神一闪,望了眼慕容昱,又望了眼骆怀慎。
骆怀慎满面惊愕,见云琼华望来,对她摇了摇头,轻蹙起眉头。
云琼华心中半信半疑,不知慕容昱所言,是真实存在,还是他为了保命的谎言。
她正思索之际,忽然瞥见慕容昱胸口渗出的鲜血滴落在地,垂在身侧的手也在不停颤抖。
她呼吸一滞,忽然想起初见时,慕容昱跪在先帝床前,那个瘦瘦小小的背影。
她垂眸,放轻了呼吸,心口抽痛一瞬,闭了闭双眸。
她攥了攥拳,压下翻涌的情绪,再度看向慕容昱,眼神深邃平静。
“那慕蓉沅呢?你又如何知晓那人也与慕蓉沅联络?”
“因为重建凤栖宫,是他给我的提议……”
慕容昱话音未落,云琼华便嗤笑一声,眼神再度冷冽。
“昱儿,这个借口太荒唐。”
“不必把自己的罪责,都推到别人身上。”
“钱汀。”慕容昱忽然提高音量,望着云琼华,眼眸极亮,似陷入泥淖之人,祈求最后一丝生的希望。
他喉咙不停滚动,声音低沉而微弱。
“我原本以为,重修凤栖宫,妄图囚禁阿姐,全部是我一手计划。”
“可如今慕蓉沅谋反,徭役中出现叛军,我突然发现,原来一步步走来,都少不了那人的引导与挑动。”
“……阿姐可以去查钱汀。”
“数次紫宸殿出现信件之时,我都遇到了钱汀,想来他与幕后之人,脱不了关系。”
云琼华望着慕容昱,扣在扳机上的手收紧又松开,反复几次,她终是重重叹了口气。
“……我今日不杀你。”
慕容昱眼眸骤亮,眼眶瞬间红透。他向云琼华走近一步,想去拉她的手。
云琼华后退一步,负手而立,眼眸中毫无波澜。
“不是因为我信你,而是因为我不会赌。”
“你所说的太过虚幻,但如有万分之一为真,便关乎着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她瞥了慕容昱一眼,挑了挑眉,冷声开口。
“你今日将那人的存在告诉我,无非是为了让我对抗慕蓉沅,再揭露那人的真面目。”
“我应下此事。”云琼华话音刚落,慕容昱便抬起头,目光灼灼,声音带上惊喜。
“阿姐……”
云琼华抬手,止住了他的声音。
“慕容昱。”
她声音平淡如水,“我说过,只再信你一次。”
“如今你背弃承诺,你我便再无情谊,唯有母子之名。”
“你日后不要再唤我阿姐,唤我母后吧。”
慕容昱眼眸震颤,眸中的光焰刹那间熄灭,变得无措而茫然。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云琼华已转过身,推开木门,走入了雪夜。
安松、安柘紧随其后,手中剑未收,警惕地望着慕容昱与骆怀慎。
骆怀慎望了眼怔愣在原地的慕容昱,眉头轻蹙一瞬,忽然丢了手中的刀,也走入风雪之中。
云琼华抬头望着天幕,原本朦胧的弯月已无处可寻,唯有点点黑暗呼啸而过,坠落在地,越堆越高。
骆怀慎走到云琼华身边,解下外袍,披到她身上。
“雪太大,娘娘还是回庙里吧。”
云琼华只望着混沌的黑暗,扯下了肩上的外袍,递给骆怀慎。
“你伤重,不能着凉,还是穿上吧。”
骆怀慎呼吸一停,伸手接过外袍,并未穿,只紧紧攥在手里。
“奴才……愚钝。”
云琼华的眼神闪了闪,微微偏头,望向骆怀慎。
骆怀慎见云琼华望来,骤然垂下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云琼华转回头,继续望着漫天飞雪。
“你在怨我。”
骆怀慎身形一颤,胸膛起伏几瞬,又再度上前,给云琼华披上外袍。
他从腰间扯下禁军令牌,捧在掌心,递向云琼华。
他头颅谦卑垂下,声音微弱而嘶哑。
“……娘娘不必再试探我,我已无退路。”
“娘娘可以……试着相信我。”
云琼华抿了抿唇,心脏收紧一瞬。她蹙了蹙眉,迅速压下莫名的情绪。
她并未去拿令牌,而是合上骆怀慎的手,抿了抿唇。
“你做了数年掌印,自然知道权力倾轧,转瞬间便会命丧黄泉……”
“我知道。”骆怀慎打断云琼华的话,抬眸望向她,“我不怨娘娘。”
“娘娘对我防备,是应该的。”
“不止对我,对任何人,娘娘都该留一分戒备。”
“……这样才能保娘娘无虞。”
他这样说着,心口却止不住地疼,似乎风雪吹进了心里。
“……是奴才太过愚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