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铺密室内,烛火幽微。
窗外惊雷再度炸响,雨丝顺着窗棂缝隙渗入,在地面蜿蜒成细蛇。
“本宫若要吞并江湖,此刻瑶光阁暗卫便已把这胭脂铺围了,何必孤身赴会?”
云琼华兀自在桌案边坐下,端起早已斟好的茶水,指尖摩挲茶盏边缘。
“阮庄主既然请我前来,便是信了我而疑了药神谷,何必再对本宫加以试探。”
她伸手,请阮姹在自己身侧坐下,扬唇对她笑了笑,“庄主请坐。”
阮姹一愣,见云琼华反客为主,没好气地扯了扯嘴角。
“娘娘倒是没把自己当外人。”
她在云琼华身侧坐下,眼神凌厉了几分。
“原本药神谷、玄冥山庄、斩月山庄三足鼎立,共同维护江湖安稳,从不沾染朝廷之事。”
“然而自先帝沉迷修道后,药神谷便渐渐错了心思。”
“先帝?”云琼华眼眸一沉,惊讶出声。
“那不是已二十年?”
阮姹望了望满脸惊愕的云琼华,微微垂了眼眸,“正是。”
“娘娘摄政后,大楚看似起死回生,然而草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她顿了顿,忽然抬眸紧盯着云琼华。
“娘娘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而已。”
云琼华迎上阮姹的目光,眼眸中深不见底,“阮庄主知道些什么?”
阮姹挑眉,忽然勾了勾唇角,转移了话题。
“三大势力永不涉政的百年铁律,早被药神谷碾成齑粉。”
“玄冥不愿陪葬,只求太后剿灭药神谷后,许江湖自治。”
云琼华眯了眯眼眸,也扬唇笑起来,“这是自然。”
阮姹的眸色柔和了几分,眼神瞥过云琼华腕间的白玉镯,缓缓开口。
“娘娘如此允诺,剿灭药神谷之事,玄冥山庄必然鼎力相助。”
“只是草民还有个不情之请,请娘娘成全。”
云琼华闻言,眸光一亮,笑着抬了抬手。
“阮庄主请讲。”
阮姹深吸了口气,眼眸低垂,声音带上几分喑哑。
“娘娘腕上的镯子,是当年凌苍离开山庄入京时,我赠他的信物。”
“如今他在前线殒命,也算还完了娘娘的知遇之恩。”
“娘娘可否将这个镯子归还给草民,以全了草民睹物思人之心。”
云琼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她垂眸望了望手腕的玉镯,只觉镯子有千斤重,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沉默片刻,忽然抬眸看向阮姹,扯了扯嘴角。
“谢凌苍只是暂时失踪,本宫正派人去寻,庄主不必过于灰心。”
她取下腕上的白玉镯子,握在掌心,并未递给阮姹。
“此镯对庄主意义深重,对本宫亦是。”
“还是等他回来后……”
“娘娘何必自欺欺人。”云琼华的话被阮姹打断,她声音冰寒如刃,幽幽开口。
“若重来一次,我绝不会让凌苍入京,白白丢了性命。”
“……即使如娘娘所言,他如今尚在人间,他也再不会入朝堂。”
“娘娘只当他死了便是。”
云琼华心头重重一沉,抬眸看向阮姹的眉眼,只觉再看不到谢凌苍的半分影子。
她心口隐隐作痛,深呼吸几次,尽量让自己的神情保持平静。
“本宫理解庄主的爱子之心,只是他的路,终究得他自己决定。”
云琼华将镯子放在桌案上,对阮姹开口。
“寻到他的尸身之前,本宫会一直相信他还活着。”
阮姹伸手抚摸着玉镯,眸中隐隐泛起泪光。
“……他将此镯送给娘娘,是已对娘娘情根深种。”
她抬眸,定定地望向云琼华。
“若凌苍还活着,娘娘可会为他远离朝堂,隐姓埋名,与他做一对寻常夫妻?”
云琼华呼吸一滞,垂下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桌案上的白玉镯。
“……不会。”
云琼华抬眸,眼眸幽暗如深潭
“我的确对谢凌苍有情。”
“但我现在要做的事,比儿女私情重要百倍。”
阮姹听完云琼华的话,眉头微微皱紧,她抿了抿唇,终是轻叹一声,将桌上的玉镯收入袖中。
“……娘娘心性坚定,会达成所愿的。”
暴雨倾盆,云琼华与月隐白回到了客栈。
云琼华在桌案边坐下,定定地望着右手腕上的袖箭,怔愣出神。
不知看了多久,窗外的雷声渐渐止息,身后传来月隐白斟茶的轻响。
“娘娘看了一炷香了。”他递上姜茶,乌发扫过她颈侧,语带调笑。
“娘娘若这么在乎谢将军,刚刚又何必拒绝阮庄主的提议?”
云琼华自腕间收回目光,斜睨了月隐白一眼。
“月隐白,你越来越放肆了。”
“我只是好奇。”他在云琼华身侧坐下,唇角带笑,弯了眉眼。
“谢凌苍不过赳赳武夫,缘何娘娘看得上他,却看不上我?”
他轻笑着,伸手欲去触碰云琼华空无一物的左手腕。
“明明我也送了娘娘一只镯子,娘娘却只戴他的,不戴我的。”
云琼华先一步伸出手,钳制住月隐白的手腕。她正要说些什么,月隐白的手指已顺势抚上云琼华的小臂。
“我胸无大志,所思所念,唯有娘娘。”
“我不要名分,只求能侍奉在娘娘身侧,便是我毕生夙愿。”
他笑容妖冶,指尖顺着云琼华的肌肤向上攀,原本清润的面庞此刻艳若桃李。
云琼华瞳孔震颤,猛地站起身,甩落了月隐白的手。
“……怎么,药神谷地牢里还布了媚毒?”
月隐白的手骤然被甩开,他也不气恼,只托着下巴,媚眼如丝地看向云琼华。
“娘娘要帮我解毒吗?”
云琼华神情一僵,将月隐白从软凳上拉起,推着他往门外走。
她的指尖抵住他后背,声音裹着夜雨的凉意。
“月隐白,你何时沦落到需要旁人解毒?”
月隐白反手扣住她手腕,指腹摩挲她跳动的脉搏。
“娘娘若愿,我倒想给自己多下些毒。”
云琼华猛然甩开他,廊下灯笼被夜风吹得摇晃,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滚回房去。”
她将伤药掷在他襟前,声音淡漠。
“明日傍晚启程,夜袭药神谷地牢。在那之前,待在你房中养伤,不必来见本宫。”
月隐白接住瓷瓶轻笑,踏着烛光后退一步,让自己的影子与云琼华的影子重叠。
“……多谢娘娘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