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涩的潮水如灵动的精灵,悠悠然漫过少年的脚面。彼时,只剩一半的夕阳正缓缓没入海中,那磅礴的气势,像是要将由源质凝成的海水生生挤开,引得白海也随之微微抬高了些许。
潮水轻柔地抚慰着稍矮的少年,一波接着一波,亲昵地覆上他的脚面,而后又恋恋不舍地缓缓滑下。
少年眼眸中,半圆的太阳清晰映现,一圈又一圈的光晕,在他深邃的深棕色眼瞳里肆意荡漾。
穿梭于发丝间的风,一刻不停地流逝,即便此刻的风未能捕捉到少年眼中的粼粼水光,可后续的风,总会在不经意间,恰好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闪烁波光。
李修仪静静地站在少年身旁,刻意落后半步,恰到好处地避开了潮水的亲昵触碰。
他与少年一同沐浴在风中,睁大双眼,就那样静静地凝视着,直至少年眼中的太阳渐渐缩小,最终只剩一线金边。
“奶奶说过,人呐,生来其实不太需要别人的建议,即便别人说了,自己也未必会听。”少年缓缓开口,声音里满是回忆奶奶教导自己时露出的历经沧桑的怅惘。
李修仪望向少年,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一时语塞,连一句安慰的话语都难以说出口,只能默默看着少年侧脸那道晶莹的水珠痕迹。
紧接着,少年那空洞又无助的声音悠悠传来:
“所以,我到底该怎么办呢,修仪?”
少年已然将一切都想明白了。他深知自己为何会被带回来,为何仿佛被命运女神格外眷顾,为何姐姐对自己悉心教导、疼爱有加,为何自己一直察觉不到魇在悄然吞噬自己,为何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安然无恙,为何会踏入这个神秘层次的世界。
被魇无情入侵,幸运地被人救下,意外地被中断成为半魇,被曲扶摇视作亲弟弟般疼爱,被好友默默夺去本应承受的吞噬之苦,被他人的善意小心翼翼地滋养着伤口,被种种巧合无形地操纵着人生轨迹。
曹岐心中并无怨恨,或者说,仅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怒意。这怒意,并非源于好朋友竟是魇,也不是因为他的隐瞒,纯粹是对自己的无力感感到愤懑难平。
他满心期许着能帮助那些曾向自己伸出援手的人,可残酷的现实却是,他总是在不经意间让他们为自己受伤。
他那满含求助的目光,直直地落入身旁李修仪的眼中。
此刻,苦痛与无助紧紧交织在少年的脸庞,往昔的清秀全然不见,此刻的他显得那般狼狈,五官仿佛各自承载着不同的情绪,全都扭曲地拧巴在了一起。
“会有办法的,小岐,一定会有办法的。”
李修仪沉默许久,才艰难地挤出这么一句话。这看似简单的话语,实则承载着他满心的期许,试图敲开少年那紧闭的心门。
“不是我,我不重要,是她,她只剩下不到三年的时间了!”
曹岐茫然地听着朋友的安慰,那些话语如同过眼云烟,根本无法触及他的内心深处。他将身旁的李修仪当作唯一的宣泄口,带着哭腔,声嘶力竭地大声吼了出来,那声音裹挟着无尽的痛苦,传出这片海,好远好远。
“我听到了,小岐。我听到了。”
李修仪耐心地承受着曹岐的倾诉,一边轻声回应,一边不经意间留意到被风吹来的一片树叶。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稳稳地接住了在空中翩翩起舞的绿叶,轻轻捻着叶柄,将它缓缓展示给哀痛欲绝的少年。点点流光依旧顽强地残存在这片离枝的树叶上,曹岐瞬间被那闪烁的流光吸引。
恍惚间,从它那闪烁的轨迹中,竟好似真切地看到了姐姐那温柔的笑容。他心里清楚,这不是幻觉,可他却无比希望这只是一场虚幻的梦。
曹岐颤抖着双手,接过那片树叶,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缓缓放在心口。
此时,太阳已完全落下,夜空里没有一颗星星,也不见月亮的踪影,四周被浓稠的黑暗彻底笼罩。
他双眼望向小岛各处郁郁葱葱的树木,试图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找寻一丝慰藉。就在刹那间,那些树木里的绿光像是被某种祈愿唤醒,星星点点地闪烁起来,光芒迅速蔓延,眨眼间便点缀了整个精神海。
而海面之上,也映照着这如梦似幻的光,光线微弱却又闪烁不停,恰似夜空中的星辰坠入了大海,在水面上随着波浪摇曳生姿。
李修仪看着眼前脆弱又无助的少年,缓缓伸出手,温柔地揽过少年低垂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轻声呢喃:“没人会怪你的,小岐,没人。”
日头渐西,余晖将海面染成一片金红,波光粼粼间,透着几分静谧与安详。许久之后,两位少年寻了一处平坦的沙滩缓缓坐下,四周被大片翠绿的海草环绕,它们在海流的轻抚下悠悠摆动,似在诉说着大海的秘密。
曹岐出神地凝视着手中的树叶,那珍视的神情,仿佛手中之物比自己视若珍宝的书包还要重要。他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波澜,此时终于能静下心来好好思考了。
“修仪,你可有什么办法?” 曹岐打破沉默,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丝期待,更夹杂着难以掩饰的焦急。
李修仪望向远方,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的神色平静,却难掩眼底的疲惫。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我只能说,魇的吞噬是不可逆转的。至于我,本就是早该死的人了,如今能多坚持一段时间,多看几眼这世间,已然足够。”
曹岐自然明白李修仪话中的深意。自从自己将他唤醒,他便一直用自身的源质,去填补魇那无穷无尽的食欲。
海底之下,那道隐匿的黑影,如同一个永远无法填满的黑洞,不断吞噬着海水,幸好现在二者之间有一道神秘的保护层,这片精神海才得以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
“我不会还给你了,你还是再好好想想办法。” 曹岐的语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尽管声音平淡,却透着少年独有的执拗与强硬,像是在宣告着一个不可动摇的决心。
李修仪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曹岐,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他的眼神中透着一丝犹豫,却又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然,将心底埋藏许久的想法和盘托出:
“我只是有一个理论上的办法,让自己源质积累的速度,远远超过魇的吞吃速度。但这太难了,比想象中任何事都难。毕竟人不可能毫无瓶颈地无限增长源质。”
“但是,这样的话,如果真像他们所说,你的源质越多,越不容易控制,而魇却在无休止的变强,迟早会压制不住的。” 李修仪拧紧眉头,眼中满是忧虑。
“再者,平常之时,那种折磨也不停地摧残着你,你不分心压制,那种精神波动会让周围的人直接脑死亡,你越强,影响的范围可能越大。”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
曹岐沉默片刻,只是坚定地吐出一句:“我知道了,我会做到的。”
这一刻,少年的心:这,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眼前的修仪,也是为了姐姐,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