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这天,热闹非凡。
听闻圣教放粮的消息,唐县的百姓如同潮水般蜂拥而至,就连周遭县城的百姓也早早提前赶了过来。
圣教许诺,凡是前来参加秋祭的人,每人可分得十斤杂粮。
五斤麦子,五斤豆子。
在这艰难年头,十斤杂粮搭配上一些野菜,足够一个成年人吃上大半个月,小孩子更是能吃一个月。
只是去凑个热闹,就能多大半个月,甚至一个月的口粮,这是什么概念啊。
简直是散财童子来了!
如此诱惑,又有多少人能顶得住。
而周遭县城的县官以及士绅们听说此事,反应各不相同。
刘家。
在刘家那气派非凡的宅院之中,一湾清澈的池塘宛如碧绿的翡翠,静谧地镶嵌在庄园之内。
池中,水波不兴,清澈见底,锦鲤犹如灵动的火焰,在水中悠然摆尾,时而潜入水底,时而浮出水面,逍遥自在,惬意无比。
池塘边,形态各异的假山巍峨耸立,仿佛是大自然精心雕琢的神骏山峦,高低起伏,错落有致。
一位身材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身着一袭质地精良的蓝色道袍,正盘膝坐在池塘旁。
此人正是刘长青。
此刻,他双眼微闭,双手平稳地放在膝盖上,身姿挺拔,宛如禅师入定。
然而他那微微蹙起的双眉,却如同一把锁,锁住了心中难以排解的重重心事,脸上的神情略显凝重。
刘长庚远远瞧见坐在池塘旁的兄弟,便不紧不慢地迈着沉稳的步子,缓缓走上前来。
他悄无声息地站在刘长青身后,微微低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关切,轻声问道:“长青,可是在想那魔教的事情?”
“不错。”
刘长青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深邃而迷茫,直直地凝视着那蔚蓝如洗的苍穹,仿佛能从那无尽的湛蓝中找到心中疑惑的答案。
紧接着,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略带沙哑地说道:“我总感觉有些心神不宁。”
“为何心神不宁?”,刘长庚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在刘长青身旁轻轻坐下。
刘长青并未立刻作答,而是缓缓伸出右手,从身旁的鱼食罐中随手抓起一把鱼食,手臂轻轻一挥,鱼食如雪花般纷纷扬扬地洒在清澈的池水中。
刹那间,原本平静的池水泛起层层涟漪,锦鲤们似乎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召唤,瞬间感应到食物的降临,纷纷从四面八方如箭一般快速涌上前来。
它们相互簇拥、争抢,鱼嘴一张一合,搅得池水浑浊起来。
刘长青的右手缓缓探入水中,动作轻柔而缓慢,仿佛生怕惊扰了这些可爱的生灵。
随即,他轻巧地随手抓起一尾身形瘦小的锦鲤。
那锦鲤似乎早已习惯,只是本能地稍微挣扎了几下,便放弃了反抗,乖乖地待在刘长青宽大的手掌中。
刘长青高高举起手里的锦鲤,神色变得愈发凝重,声音低沉而有力地说道:“人为财死,鱼为食亡。”
“我最初见魔教妖人对唐县县城秋毫不犯,又迅速封锁了唐县的户房,便料定这魔教绝非一般,教内必定有高人坐镇。”
“户房里的资料可关系重大,可是一地的根本所在。只要掌握了一地户房的资料,便能清晰掌握当地绝大多数的资源与人口情况。”
“如果不是对朝廷制度有着极为详细的了解,绝对不会想到户房的重要性。”
“就比如北方的流寇,看着闹得声势浩大,实则根本不懂治国生产之道。他们每到一地,便大肆劫掠,将一地劫掠干净后,便又换一处地方。这般打法,永远都只是流寇盗匪,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但魔教不一样,他们初来唐县,对百姓财产秋毫无犯,又迅速封锁户房,仔细清点唐县的人口、资源,这分明是有了坐天下、治天下的想法。”
“所以我当初就断言,只要咱们展现出足够的诚意,表达出愿意与魔教合作的意思,他们绝对不会轻举妄动。”
“自古以来,便是皇族与士族共同治理天下。”
“那魔教教主若想要坐天下,肯定少不了天下士族的支持。”
刘长庚伸手缓缓抚着胡须,点头称赞道:“三弟确实料事如神,魔教收了咱们精心准备的礼物后,对咱们确实表现得客客气气。”
刘长青微微摇头,脸上的愁容并未散去,又深深地长叹一口气,那叹息声仿佛带着无尽的忧虑。
“人为财死,鱼为食亡。”
“当皇帝,坐天下,说到底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天下百姓,为了众生幸福?”
“呵呵,这些不过是挂在嘴边,用来愚弄百姓的漂亮说辞罢了,实际上还不是为了夺取天下的财富。”
“就说我大明。”
“咱南阳府的唐王,他拥有多少田产,有多少奴仆?”
“唐王府的宫殿占据了南阳城面积的四分之一,并且在城北紫山还修建了陵园千余亩。”
“蜀王的田庄占据了成都平原七成以上的耕田,当地百姓只能无奈沦为蜀王的佃户。”
“福王更是富庶得难以想象。”
“魔教为了坐天下,收买人心这一点可以理解,但魔教数万人,吃喝用度可是一个庞大的数目。”
“他们对唐县秋毫不犯,哪来的银钱供养军队呢?”
刘长青说到这里,再次长长地叹了口气,眉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他微微摇头,手臂轻轻一扬,随手将手中的锦鲤扔回水中。
锦鲤入水,迅速消失在水底。
他叹道:“故而我至今都未曾想明白,唐县不过是一座弹丸之地的小小县城,人口也就十数万,资源匮乏有限。”
“魔教为何如此看重这里,摆出一副要在此地长久定居扎根的架势。”
“以他们现有的兵力,难道不应该趁着朝廷还未做好应对准备,四处征战,以雷霆之势尽快拿下南阳府,广招兵马,扩充自身实力?”
“若是魔教中有真正的高人,应当即刻派人前往北方,与流寇暗中联络结盟。”
“如此一来,南北双方携手,以洪承畴现有的兵力,恐怕凶多吉少。”
“若是魔教和流寇联手取得胜利,大明江山危矣。”
刘长庚闻言,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刘长青的肩膀,笑着说道:“三弟啊,你平日里素来机敏聪慧,怎么这时候又犯起糊涂来了。”
“哦,兄长何出此言?”,刘长青满脸疑惑,眉头再次微微皱起,抬头望向刘长庚,急切地问道。
刘长庚嘴角微微上扬,笑着解释道:“你啊,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你自幼熟读百家经典,对治民治国之道烂熟于心。但魔教之中,可未必有三弟你这样的大才。”
“我今日听闻一个趣事,正好说与三弟你听听,权当解解闷。”
“那魔教妖人也不知是出于何种想法,竟然将县城内大半的读书人都请了过去。”
“就连那些屡试不第、没有功名的童生都没放过。”
说到这里,刘长庚忍不住仰头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在池塘边久久回荡,惊得池中的锦鲤纷纷逃窜。
童生!
一群连秀才都考不上的无用之辈,竟然也被魔教视作宝贝,真是荒谬至极。
刘长青愣了片刻,眼中的疑惑渐渐散去,笑着摇头道:“如此说来,或许真是我想得太多了。”
“他们邀请名士辅佐,倒是情理之中,说不得日后还能成为一桩美谈,可童生?”
“这么看来,魔教当真是没有几个才学之士,否则何至于如此饥不择食。”
刘长庚笑着点头,伸手抚着胡须。
数秒后,刘长庚突然想到一件事,神色变得稍微严肃了些,缓缓说道:“说来,倒是有一件事颇为蹊跷。”
“那魔教妖人今日放出消息,在祭祀河伯之日,凡是前往祭祀现场的百姓,皆能得到十斤杂粮。”
“此事,三弟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