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书深吸了好几口气,胸腔剧烈地起伏着,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可脑袋仍像是被一团乱麻缠绕,只觉头晕眼花。
他的身体微微摇晃,脚步虚浮,不得不伸手紧紧搀扶着身旁那根冰冷的柱子。
稍微缓过劲来,唐文书缓缓转过头,颤抖着看向刘景明,眼神中满是困惑与迷茫。
“先生,何出此言?”
唐文书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还带着一丝虚弱。
刘景明眼睑微微垂下,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斟酌用词。
“大人如何看待魔教的这份宣传?”,他思量着,轻声问道。
唐文书面皮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嘴巴微微张开,却半晌没有发出声音。
若是面对旁人,他定会毫不犹豫地大声斥责,说这是荒谬至极、大逆不道的谬言。
可此刻站在他眼前的不是别人,而是他最信任、最倚重的刘景明。
正是有刘景明的辅佐,他才能在官场中一步步走到今天,甚至连南阳府发生民变这般棘手的事情,都能在刘景明的帮助下成功化解。
唐文书缓缓闭上双眼,浓密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像是打了个死结。
许久,他才重重地叹息一声,缓缓说道:“此物,实乃断我大明根基之物。”
他的声音低沉而又沉重。
“自太祖皇帝建立大明皇朝,始终坚持重农抑商之政策,这也是天下各国传承千年的政策。”
唐文书微微睁开双眼,目光变得有些深邃,继续道:“何为重农抑商?”
他微微停顿,像是在给刘景明思考的时间,又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
“所谓重农抑商,便是要重视对农民的管理。”,他继续说道,语气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百姓,辱则贵爵,弱则尊官,贫则重赏。以刑治民,则乐用;以赏战民,则轻死。”
“通过羞辱百姓,让他们知道,天地之间,唯有当官才算是人,唯有当官才能得到财富、地位、名利,他们渴望的一切。”
“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尊崇官府和爵位,更好地服从统治。”
“可百姓之中,亦有蠢货和聪明人。”
唐文书微微摇头,感慨这世间的复杂。
“蠢货茫茫然,不知自己是谁,不知天地是何物,容易操纵。”
说到蠢货,唐文书轻轻皱了下眉头,对那些蠢货不屑一顾。
但顿了顿,他郑重道:“但聪明人,看得清自己,看得清周围,更有人能洞悉财富的秘密,通过轻重之术获取财富。”
“然而,百姓若是可以经商致富,还能轻易受到朝廷的掌控,甘愿受到朝廷的掌控?”
他再次停顿,看向刘景明,郑重道。
“家有余食,则逸于岁。”
“唯有让百姓在贫困线上挣扎,使其为了生存而奔波,无暇他顾,只能依赖国家,国家才能更好地控制百姓。”
“若是商人做大,便要与朝廷争夺利益,甚至蓄奴千万计。”
唐文书的语气变得有些严厉,冷声道:“长此以往,朝廷还能驱使百姓吗,还能随意操纵掠夺百姓吗?”
“唯有利出一孔,以朝廷的名义将天下致富的渠道垄断,才能让百姓甘心为朝廷效死。”
“故而,要打压私商,设立官商。”
“但打压私商只是手段,并非目的。”
“真正的目的,还是要让天下人为朝廷所用。”
“因此,有了科举制度。”
“科举的目的,不是为朝廷选官选才,而是要困住天下的聪明人,让他们安心跟着朝廷,顺从朝廷。”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摇头,心情复杂。
别人是科举制度的网中之鸟,自己又何尝不是。
唐文书一口气说到这里,感觉有些气喘。
他微微喘了几口气,而后深深地叹息一声。
“自古以来,天下各国皆是这等政策。”
“可那魔教竟然打破常规,要还政于民,还权于民。”
“虽不知其是否真心实意,但天下聪明人甚多,商人、寒门士子。”
“这些人或有才学,或有财富,但不得志,不得权。”
“尤其是那些不在朝廷功名序列的私商,更是如此。”
“魔教这份宣传若是扩散,天下私商必然闻风而动,心向魔教。”
唐文书说到这里,声音中带着一丝焦急,仿佛已经看到了私商们纷纷投靠魔教的场景,忧虑更重。
他叹道:“而天下寒门士子读得是圣贤书,学得是孔孟之道。”
“孔孟之道的最高追求,便是三皇五帝的上古之治,天下大同,君臣相怡。”
“魔教这份宣传,对寒门士子的诱惑太大。”
“有了商人、寒门士人的支持,魔教便有了改朝换代的基础啊。”
唐文书说到这里,再次重重地叹了口气。
“哎。”
一声叹息,唐文书以手扶额,靠在柱子上。
哪怕是北方流寇聚众二十万,他都不曾有半点担忧。
流寇,到底是流寇,不懂治国,不懂生产,不懂分配。
别说世家子,便是寒门士子,也看不上那些流寇。
但!
南阳府的这伙乱臣贼子截然不同。
他们明显懂得治国之道,更懂得如何笼络人心。
唐文书几乎可以想象,一旦这份宣传扩散出去,天下的寒门士子会有多兴奋。
这可是孔孟的最高追求啊!
几千年了。
从来没有人说过要实践孔孟的至高追求。
而现在,有人要给他们一个机会,要给他们实现三皇之治的机会。
唐文书无法想象,寒门士子拿什么去拒绝。
这些人或是不得志,或是得了功名,但并不掌权。
他们与朝廷虽有联系,但联系不深。
若是有更大的利益,他们抛弃朝廷投靠其他势力,也就在预料之中。
想到这里,唐文书深深地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绝望。
“一旦魔教得了士子之心,大明危矣。”
他的声音低沉而又绝望,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
刘景明始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认真聆听。
听到这里,他深吸了口气,胸膛微微起伏。
而后,他真心实意地躬身拜道。“大人博学,所言甚是。”
“利出一孔,重农抑商,乃是天下各国的治国基础。”,刘景明缓缓说道,语气坚定。
“魔教想要打破利出一孔,重农抑商的国策,定然会有私商,以及寒门士子投靠。”
“但,这正是大人的机会。”
他抬起头,目光紧紧盯着唐文书,眼中充满了期待。
“大人此前虽向圣上禀明了南阳府的情况,但圣上生性多疑,并未完全相信,而是派了宦官前来南阳府确定情况。”
刘景明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谨慎。
“眼下魔教这般行事,恰恰说明大人有先见之明,应对得体。”
“大人只需要将魔教宣传送上去,必然得到圣上的重用。”
唐文书闻言愣住。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情。
但他沉默片刻,而后再次叹了口气,却没有即将升官发财的喜悦。
升官发财虽好,可威胁也是实打实的。
“你去办吧。”,唐文书摆了摆手,动作显得有些疲惫。
他转过身,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回房间。
刘景明看着唐文书的背影,拱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