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芳在店门口躬身恭送东家离去,直到东家的马车走得没了影儿,这才起身。
眼角,依旧是濡湿的。
想当初家里的生意赔光了家底,母亲又病,慌乱无助之下只得出了下策,将妹妹卖入贾府。
可是妹妹的身价银子也只勉强够给母亲治病,家中的生计还是无以为继,更何况还欠着一屁股债。
就在他走投无路之时,竟然没想到上天给他派了位贵人下来。
贵人买了他的铺子,还叫他继续当掌柜。
东家待他宽善,都没提要他用多长时间挣多少的钱。甚至都没跟他立字据,只叫他指天立了个誓就结了。
只是,既然没立字据,他便也无从知晓东家的名姓。
从东家的洒脱性子上,他猜东家必定是大家公子,手里头不短这几个小钱。
可这是京城,显贵世家太多,他便也无从猜测东家到底是哪个宅门里的公子。
况且东家救他于危难,他怎么还好随便去揣度东家的出身呢?东家既不想露底儿,他从此缄口不问也不猜就是。
东家对他没什么格外的要求,只是叫他转了行当,经营古董。
他庆幸之余,脑子却是懵的:他从未涉足过古董行当。
家里就是普通人家,曾经温饱而已,哪里有余钱买什么古董呢。
又听说古董这个行当最考验人的眼力和经验。若没有几代浸淫的,一头扎冷子进来,必定打眼、折本。
可东家却笑眯眯说:“无妨。不会就去学。”
东家叫他干在铺子里坐着,叫他出去「打小鼓」,就是走街串巷去收古董。
东家还给他留下银子,叫他一个月按着二十两去花。
二十两,普通人家五六口人一年的花销都够了,东家却叫他当学资!
东家还说,别把眼珠子光盯在货物上,更要紧的是要看人,还要看整个生意的上下游。
他这人知恩图报,这半年下来起早贪黑,一点没敢闲着,当真走街串巷,挨家挨户去收东西。
尽管的确看错了不少,赔了钱,但是他这眼力也真磨炼出来不少。
而且他也按着东家的话,四处结交做古董的同行。不拘是东家、掌柜,还是账房先生,抑或跑腿的小幺儿,只要能攀谈,他必定不放过机会。
以及,东家嘱咐他关注的各种窑口、作坊,他也已经实地探访、了解了个大概。
半年过去,他虽不敢说已经入了古董行当的门儿,但是他自信可以帮东家撑住这个摊儿了。
满足地吸吸鼻子,抬头看看门匾上那随风飘摇的七色彩穗。
啧,东家什么都好,就是这一点审美上么……叫他有丝丝的如芒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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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和赵天栋次日睡足了来“上班儿”。
贾琏轻手利脚,赵天栋却手提肩扛。好几个大袋子,里头叮叮咣咣的。
花自芳这半年可没白炼,耳力是有的。他一听就知道是瓷器和铜器。
他吓得赶忙招呼伙计,拿来了软垫子铺在地下,然后一起扶着赵天栋将袋子给卸下来。
包袱皮儿打开,里头的铜香炉和瓷瓶子一露出来,都不用看瓷器的开片儿,只需瞄一眼那油润自然的包浆,花自芳都低声惊呼了:“东家,哪里来这么些好东西!”
贾琏悠闲一乐,“行,瞧出来是好东西了。这半年的眼力,没白磨。”
一见到这些好东西,花自芳眼睛都蓝了,可是没高兴一会子,却又泄了气。
“东家,这些好东西自然应该值得个好价钱。可是咱们铺子在这地脚儿,没什么高贵的客人,怕这些好东西会卖不上价儿。”
贾琏淘气地眨眨眼,“咱们不卖这些。这些拿来,是给你当样子,画下来送去给窑口和铜器匠作,叫他们仿造的。”
“咱们要卖的,是那些仿品。”
“嗄?”花自芳觉得自己脑子又不够用了。
难道东家费钱费力地抬举他,又让他磨眼力,又让他结交同行的,到头来竟然只是为了造仿品来卖?
莫非他竟看错了东家这个人?
花自芳颇有些心意动摇,贾琏可不。
贾琏埋下心思来,甚至搬到铺子后院空房来住,亲自监督花自芳带着工匠描样儿、造坯、入窑……
有东家这么亲力亲为,花自芳也被感染,渐渐也投入了进去。
一直忙活了个把月,东西做出来,连花自芳都拍案称赞。
几可乱真!
可是东家却只满意了一半儿。
东家神神秘秘嘱咐他:“这一半好的自然留着。不过你再叫他们做一半不好的,就是那种一眼假的。”
花自芳就又懵了。
东家这是要干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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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刚搬到铺子住下的头一天,蔡昭送来信儿,贾雨村那边已经候着缺了。
而且还是个极其金贵的缺——金陵应天府知府!
原书的架构,仿照明代南北两都的设置。南都的衙门为「应天府」,北都得衙门就叫「顺天府」。
这应天府知府虽然只是个知府,可因为金陵是旧都,这知府的地位甚至比后世的直辖市的一市之长还要高!
贾琏得了信儿,呲牙一笑。
行,贾雨村得了这么大一个官儿,回江南去说不定还能帮得上林如海。
当然更要紧的是,贾雨村都去金陵了,那么薛宝钗不日就将来京了。
等贾琏忙完了铺子里几窑瓷瓶子,蔡昭又来送信儿,说薛家到了。
贾琏轻笑一声,从炕上跃下来,拍拍赵天栋的肩,“收拾家伙事儿,咱们回府了。”
贾琏离开的时候,花自芳满肚子的不自信,差一点就要扯住东家的袖子不让走。
“东家,这些东西……要如何卖啊?”
在花自芳看来,这些假东西怎么能卖得出去呢?他都抹不开这个脸!
贾琏一笑,又丢给一袋银子,“拿着这个,到古玩街去亮亮堂堂再开一家铺子。”
古玩街上才都是高档的古董店,正儿八经卖的都是好东西,光临的客人也都是富豪显贵。
贾琏指了指那两种档次的东西,“这一半好的,送到古玩街去卖;这些普通的,留在城隍街这儿。”
花自芳也不明白东家为何这么安排,只能听从吩咐,又问:“店名该怎么叫?”
贾琏翻了翻眼皮,“就叫「露小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