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
整个赌坊寂静无声,两百多在场修士,亦是眸光呆滞,难以置信。
明明是李十五以近二十万生灵之命,供他赌那最后一局,可怎么突然间,他就掀桌了?
这可能吗?这也能行?他怎么敢的?
一道道念头,在他们脑中仿佛生锈似的运转着,根本转不过来。
“小友,你了不起!”
老人气声渐弱,躯体之上,一道道裂缝好似蜘蛛网般,遍布全身。
“你看,这些人仅是个看客而已,哪怕到了此时,他们都是没从这最后一场赌局中清醒过来。”
“偏偏你身陷局中,且身背近二十万条命,却是强行将自己从中抽了出来。”
“开盅前的那一瞬间,是你的唯一机会,同样,也是老朽的唯一弱点。”
“可这么多年来,也只有你掀桌了。”
老人身前,李十五躬着腰,双手抓紧赌桌边缘,依旧维持着方才砸人的动作。
他发丝凌乱,胸前道袍敞开,面容有些枯槁,嘴里嘀咕一声:“都说了,没想那么多,你唠叨个甚。”
“对了,这算我赢了吧。”
老人努力点头,哪怕脑袋陷入胸腔,依旧维持着他那份气态。
“小友,老朽说有两局。”
“赌桌上那一局,骰盅未开,自是没有结果。”
“赌桌外这一局,是你,当之无愧的赢家。”
李十五道:“那我,赢家通吃?”
老人笑道:“你输给老朽的,包括你的腿,尽数归还。”
“至于其他人在这赌坊中输掉的,还不去了。”
话音一落,无人再吭声。
赌坊之中,那一串串自空中垂落的染血灯笼,开始无风摇晃起来。
还有地上那几十万颗眼珠子,一条条臂膀,一张张被活剥的空洞人脸……,无不诉说着,先前是何等之疯狂。
也是这时,一身着碎花白裙,青丝简单挽着,双眸灵动的女子,从众修身后探出个小脑袋来。
只见她取出一杆如玉毛笔,上有彼岸花纹络,又取出张纸。
开始写道:“大爻,并州,堂城境内。”
“有赌妖凶狠,赌术通天,以此为乐,祸害世间。”
“菊乐十八万百姓,两百之修,身陷其中,丑态毕出,命悬一线。”
“恰是这时,唯我十五道君心坚如铁,大义凛然,愿以己之命,换十八万百姓之命,与妖相争。”
“其智计百出,与祟妖连赌三百局之数,每局皆胜。”
“终了,道君背身而去,笑容若星,一袭道袍风流,衣不染尘。”
瞬间。
李十五:“……”
老人:“……”
众修:“???”
有修士一脸懵相:“姑……姑娘,我等什么时候丑态毕出了?”
“还有,他李十五大义凛然?甚至用自己命去换十八万众之命?”
“明明是他邪性滔天,以十八万条命,供他下注好吧!”
老人:“姑……姑娘,老朽什么时候连输给李小友三百局了?”
至于李十五,低头瞅了瞅自己。
道袍凌乱,早被血迹和着汗水浸透,黏糊糊沾在身上,就这,也叫衣不染尘?
“咳咳,道友,别说了。”
“你看她手中那笔,十相门笔相。”,有修士小声低语。
李十五,却是眸色不善,透着凶光。
“又是你?”
“你叫什么?”
“本山官告诉你,汝手中那笔,可有某刀利?”
而那女子,却只是露出笑容,将脑袋缩了回去,且施展某种藏匿之术,竟是让人,一时间找不到她。
见此,李十五心中,莫名升起种不妙之感,笔相修士,绝非好惹之辈。
只是对方此举,究竟是无聊,还是有其它什么意图?
也是这时。
神奇一幕,悄无声息间出现了。
地上那十数万条断臂,就这么被一股力拖起,断口处更是一缕缕生机涌现,之后与断臂者合二为一。
那一颗颗染血眼珠,一张张带血人脸,同样如此,被尽数归还。
“这家赌坊,如此神奇吗?”
李十五喃喃一声,又是望着自己身前那一条条人腿,脸不红,心不跳,收入棺老爷之中。
所幸棺老爷食人血馒头,吃的越多,肚子越大。
以乾元子那般脾性,其腹部空间,可想而知。
“小友,再见。”
老人眼窝深陷,脸上纵横交错皱纹,就像那干涸的田,可他却不茫然,亦不畏惧,反而带着种释然,以及解脱之意。
“一直赌,真挺没意思的。”
老人喃喃一声,一缕缕幽红火焰,自他身上燃起,好似秋风扫落叶一般,陡然之间,火势扩散至整个赌坊。
火光愈发明艳,却是没有任何温度,似只是带着这家赌坊,永远消失不见。
李十五鬓角发丝随风而扬,面色无悲无喜,自明晦中翩翩屹立。
祟,到底从何而来,他在想。
许久之后。
火光渐奄,一切归于沉寂。
赌坊彻底消散,菊乐镇,也终于重新露了出来。
见一切尘埃落定,李十五蓦然瘫倒在地,仰面朝天,好似干涸的鱼回归水中,大口大口喘息着。
连输近三百场赌局,以十八万性命作赌。
其所承受的,远远不止看着那么轻松。
此刻,望着远方天际,那一抹隐约可见的晨曦微光。
他不禁嘴角弯起,这一夜,可真是够长啊。
此外就是。
无人看见,他手心之中,死死拽紧一枚漆黑骰子,正是老人手中那只‘鬼骰’。
“这……就算完了?”,有在场修士忍不住感叹一声。
亦有人不忿,怒道:“李十五,你以区区炼气九层修为,拿十八万人命下注,简直枉为一方山官!”
也有修士嘀咕:“原来这祟妖弱点,就是开盅前那一瞬间,算这小子运气好。”
“若是我上了那张赌桌……”
自然,亦是有人盯着李十五,目光复杂,觉得此子魔性太重,切莫与之为伍。
见昼非昼之时,寒气最重。
两百多修,渐渐散去。
两位山官对视一眼,忙把李十五搀扶起来:“老弟,你山官府在哪儿?”
不远处,落阳被提篮妇人扶着,老迈苍苍道:“先……先住上一日吧。”
祟妖虽灭,对菊乐镇造成伤痛却是仍在。
自是需时光漫长,将其慢慢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