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未驾崩前居住在紫宸殿,当今陛下登基后并未住到此处,反倒直接拨给太子居住。自己只住在供奉佛祖的三清殿。
殿内灯火通明,他望着跪在台阶前的长子,静思垂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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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皇终结乱世,建立大梁朝,立下不世功勋。可是晚年的父皇晚年便没了雄心壮志,昏聩不堪,听信奸臣谗言,处处提防打压儿子。
先皇子嗣丰茂,彼时他年岁尚小,上面成年皇子便有几个,皇位怎么都不可能轮到他。
太子兄长文武兼备,一场莫须有的谋反诬告,太子带着同胞六弟及其子嗣在东宫被宦官诛杀殆尽。
兄长死后,储君空悬,群臣都推荐四哥,后来贵妃污蔑四哥同山阳公主驸马在府中厌胜诅咒皇帝,先皇大怒当即下令诛杀。
他当时只有十岁,生母只是宫婢,身份低微更是早早病逝。他在宫人手下艰难讨生活,后来得十一姐也就是山阳公主垂怜。
后来便寄居在公主府上,那日铁甲兵突然围了府,彼时十一姐身怀六甲,听闻驸马被诛杀,惊惧之下难产而亡。
照顾他的十一姐死了,他在惊惧之下大病一场。
从此以后,更谨小慎微的活着,每日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哪一日宦官就端着毒酒进入府中。
战战兢兢活到十六岁,偶然被先皇看到,见他形单影只,瘦弱不堪,赐了许多宫人过来照顾。第二年有了长子。
及冠之后先皇下旨赐婚,给他聘了以聪慧闻名颍川李氏女作王妃。
世家大族出来的王妃精明能干,秉修内府,严律府中诸人,不允许下人出去参与是非,更是时常宽慰他。
多亏王妃将府中管理的井井有条,庆王府才在这么多次危险中活了下来,他心惊胆战看着年长的兄长一个个死去。
几场大屠杀过后,成年兄长几乎屠戮殆尽,只剩下他和安王。
隆冬那日,下着大雪,先皇突然召他和安王两兄弟入宫,他吓得几欲上吊自尽,是李氏把他从房梁上救了下来,她那时说道,
“若是陛下有杀意,那便是殿下的命,若是命如此,便无需在抗争,殿下尽管去。婉心活一天便会同殿下照看好庆王府一日。”
后来父皇考较两人过政事,很失望,只是训斥他两一番蠢笨不堪,罚了跪便让回去。
第二日便传了几个孙子辈入宫,包括自己七岁庶长子,以及四岁的次子。
当日次子并未出来,长子吓坏了怎么问都说不清宫中状况,王妃想问询送来的太监自己儿子在哪里,内监并未有回答,只让静待。
儿子进宫便毫无消息,往日桂王次子在外言语对陛下不敬,入宫后便再无踪迹,王妃怕儿子年幼冲撞了陛下,当即想进宫找人。
他把人拦住规劝道,“陛下留下二郎自有用意,我们不如在王府等待消息。”
一向端庄知礼的王妃第一次同他有了争执,她蓬头垢面用从未见过的厉声指责他,“胆小懦弱之辈,连自己儿子生死都都不肯费力周旋,怎堪为父?”
在后来,他又进了一次宫,他便成了太子,次子成了太孙,被先皇带到宫中教养。
三年前先皇驾崩后他继位,长子越来长越大,在他母妃的的教养下,甚至生了二心。次子的太子之位是先皇钦定,任何人不能更改。
知道长子不甘心,这些年已经尽量弥补他,早早给他封了王,没想到他贪心不足。
他不像先皇那样多子,子嗣缘薄,只得了两子一女,万万不想在舍了一个去,看了看大儿子才道,“去吧,年后入春启程去封地,无诏不得回京。”
“父皇,儿臣遵旨。”
临川王没有为自己辩解,此事太子遇刺刑部只追究到利州刺史府为止,必定是父皇的授意。
他坦然接受这个结果,这一次行动,计划半年,谁知太子竟然这般命大,没有能一击必杀,不如先退到封地休养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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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清殿供奉三清祖师,门前长阶耸立,季宴清拾级而上,临川王从殿中走出来,两人在中间碰上,看到季宴清,临川王躬身行礼。
季宴清仿若未闻,径直走了进去,只听后面传来一句,“我年后就会去甘南就番,此次是你赢了。”
门口皇帝贴身太监杨公公看到太子过来,笑道,“殿下快进来吧,陛下在等你。”
他踏入殿中,见到德帝正在打坐,季宴清在对面坐下,直接开口,“父皇安好。”
同父皇请安之后便静待后话。
闭眼念经的明德帝,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儿子,“我让你皇兄年后去甘南就藩,你派人护送他。”
“父皇,在利州我命悬一线,差点溺毙在澧水中。”说到这,季宴清真的思考一番,若没有宁五,那日他大抵是会沉尸河中。
屋子中静谧会一会,陛下又开口道,
“我经历过手足相相残,父子相残,我不如先皇子嗣丰厚,这一生只得了你和修儿两个儿子,你坐上皇位善待兄妹,不要走兄弟相残的老路,父皇就算死了也满足了。”
闻言季宴清漏出个嘲讽的微笑,“父皇放心,我会派人护送皇兄,确保他安全到番地。”
送走两个儿子后,陛下起身去了内殿,殿内香火萦绕,他在殿前跪下,拜了三清祖师,才打开侧室看到,里面摆着个女人的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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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侍郎章昊踏进刑部大牢,此次他负责审核利州刺史谋逆一案,看着眼前三个女人,思绪回到几日前。
当日还未到达刑部,马车便被截停。
太子殿下往大牢送了这么多人,他一连审核几日不眠不休,现在还被人拦路烦躁不堪,大声呵斥道,“何人拦本官马车?”
掀开帘子边看到太子禁军都尉吴今在对面,当即下车,且不说吴都尉官职比他高,就是他是太子殿下跟前人足以让人高看一眼。
连忙下车行礼,“吴都尉可是有话吩咐?”
吴今将人扶起,“章大人客气,此番拦下章大人,是殿下要我来传话。
本次送来的人中,有三个女子,其中一个是宁国公府上的姑娘,若是宁国公府上来接人,只说三人配合刑部办案有功,你可明白?”
他已经看过卷宗,这三个女子只是牵扯到此案,并不是犯人,只待此案审结便可自行归家。
只是这些时日她们并不曾透露自己同国公府上有牵扯,不然看在国公府的情分上,他早就将人放回去了。现在竟然还牵扯到太子殿下......
章昊心思几经反转,当即明白其中缘由,“请吴都尉转告殿下,微臣一定办好,必将人安安全全送到宁国公府中人手中。”
吴今看他心思通透,“今日之事,章大人当是过耳风才是。”
“是,微臣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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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监舍。
“大人什么时候可以放我们出去。”
这几日衙役已经问过几次话了,也说她们和此案无关,过几日便可归家,看到凶神恶煞的衙役冲着一个穿官服的人进来停留在监舍外,厨娘当即去喊。
章大人看了看三人,琢磨一下,眼神定在宁兰身上,“你可是姓宁?”
宁兰吓一跳,本来只想着出去就偷偷跑出京城,并不想同宁家人有牵扯,这人怎么知道,谨慎问道,“不知大人为何问这个?”
“宁府上来人接你了,你们三人可以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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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兰从刑部大门出来,外面正值中午阳光大盛,牢房内昏暗,乍然见到阳光,眼神不自觉眯起来,用手遮住眼睛才勉强看到不远处有几个人等着。
外面是当初在船上见过的那两个仆妇和轻烟,轻烟就扑过来,“姑娘你受苦了。”
夏婆子拉开轻烟,“五姑娘,二爷在等你。”
宁兰这才在那边巷子见到一个男人的身影,看背影四十出头的样子,想来是原身的父亲,说起来,原身并没有见过他。
原身的母亲面目损毁,离群索居,在山脚下上以贩卖花草为生。原身长到如今也从未听到母亲提起过有父亲这个人。
原身的记忆里面只有邻里间偶然提到过几句,说她那京中当大官父亲怎么不接她去京中当大小姐。
浑身脏兮兮的,连个换洗的衣服都没有,想起少东家给的盘缠和户籍。那银子在利州肯定是被当差的衙役拿走了,有道是兵过如梳。
一时有些气馁,自己到底什么漏财的命,怎的攒点钱就没了。
整了整乱糟糟的头发和衣服才走过去,叫了声,“父亲。”
啪!
宁兰只觉得耳朵一鸣,接着就是肩膀撞到墙上的痛感,半边身子都失去了知觉。跌坐这地上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便宜爹竟敢打她。
是她想当然了,以为父亲都像自己爸爸一样爱护子女。
“你这逆女,流落在外数月不说,竟然还敢闹去刑部,闹的满城风雨你是嫌丢人还不够吗?我怎么生出来你这丢人现眼的女儿,你怎么不寻一根麻绳吊死?”
宁二爷怒不可遏,这没用的东西。
原本想着她在刑部身份能藏住,到时候偷偷把人带回来,送到临川王府上去,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没想到,刑部章大人亲自去了一趟府上。
王府那边得了风声,已经拒了拜帖,婚事做罢了。本就打算让她去王府看顾世子,现在大嫂已经面色不虞,再把她带回府上不知道生多少事端。
他在政事上无能,全靠大哥荫庇才升了官,偏偏大哥还只是嫡亲兄长,并非同母,现在老太爷去了,不然他何至于如此卑微。
偏偏这个女儿还如此无用!
口中一股咸腥味,宁兰用手抹掉嘴角的血迹,扶着墙站了起来,“我是逆女,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听到她敢反驳,宁二爷呵斥道,“你这这不孝不悌的东西,竟还敢忤逆长辈。”
他说着还要在动手,轻烟看到动静跑过来,把宁兰护在身后,宁兰把人拨开,“你算哪门子长辈,你可曾养过我一天,生儿不养,你现在来这装什么爹。”
宁二爷气的手都在抖,没想到这逆女竟然如此大脾气,“你、把这个逆女,你真是疯了,给我送到庄子关起来,没有允许不准出来。”
那个便宜爹留下一句把她送到庄子就走,来了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她不过稍微反抗就被这几个人按的严严实实,只能先跟着来在做打算。
马车缓缓滚动,宁兰连带着轻烟两人被那几个婆子按着送上马车,看情形应该是打算送到那人说的皇城外的庄子。
车厢内。
轻烟看着自家姑娘原本粉嫩脸颊上,现在几根手指印极其明显,已经开始红肿起来,忍不住哭道,
“姑娘,你脸上伤没事吧?老爷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打你呢,都是我没用,保护不好你。”
这点伤,其实宁兰并不在意,只是没想到她这便宜爹这么混账,竟然二话不说就动手打人。
本来还觉得占了原身的身子,她甚至没来的及见上自己父亲一面就消失了,尚且觉得愧疚。
现在看这宁二爷这个鬼样子,倒是觉得幸亏没见,不然得在气死一次。
混不在意道,“无妨,皮外伤罢了。”
他不是自己的父亲,被这么对待宁兰只觉得他有病,并不往心里去,若是原身,怕是会难过的不成样子。
比起这个,更烦恼自己现在好像又回到原地了,钱也没了,路引也没了,回家进度条归零。
不对,盛京离清水县更远了,现在不但回到原点,甚至是负的。想到这忍不住心里骂贼老天,自己倒了什么大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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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处两个人影先是震惊后继而推搡起来,惊影要出去,被吴今拉住,“你现在出去做什么去?”
“我要打断这宁二爷的狗腿。”
惊影说的咬牙切齿,殿下让他过来保护宁娘子,这废物竟然敢打人,待会殿下散朝回来,知道宁娘子他打成这样他如何交差。
吴今把人拦住,“这宁二爷虽然行事有失为人父亲准则,但是他是长辈,教训晚辈合乎情理,并不算过错。”
贵族女娘名声于一切,虽然他们知道内情,可是外人看来她就是数月流落在外。
惊影看他很是不赞同,“宁娘子在蜀地长大,连他面都没见过,一日未曾养育过,他在这充什么活爹?”
“再说,宁娘子现在算殿下的人,他算什么东西,他宁家算什么东西,他当然打不得。”
吴今怕他冲动不肯放人,“现在在皇城,他官职再小,那也是朝廷命官,你行事不可鲁莽,此事还是同殿下说过在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