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烟那日被庄头送进医馆,郎中只说伤情太重他医术不精,让她们另请高明。
后来就来了白胡子郎中替她看诊,这老郎中医术精湛,就是脸色不好,仿佛给她看病受了天大的委屈。
所幸他用药极准,她胳膊和身上的伤很快就恢复了。这些日子一直跟在宁家六郎身边做事,不知为何今日被他带到这座陌生的宅子。
宁家郎君被留在一门,她跟着仆人进到垂花门。她并不知这院子主人是谁,那带路的仆人也只说说主人要见她,其余的并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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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正房内红绸遍布,窗棂上亦是贴了大红的喜字,院内到处张灯结彩,这看起来像是谁成亲的喜堂。
她小心的走进正屋内,就见到正堂中站了面容严肃的男子,正盯着桌案上的龙凤喜烛看。
她并不认识这人,正在疑惑,后面便有婢女厉声呵斥道,“大胆,见到太子殿下还不行礼。”
轻烟被吓一哆嗦,当即重重跪了下来。
在蜀地时,她见到最大的官也就见到县老爷,还是离得老远,这怎么还见到太子了呢,想也没想就哆哆嗦嗦磕头。
上方传来一声冷淡的声音,“起来吧,你跟着宁五时间久,熟悉她的喜好,进去去看看屋子布置的可有不妥。”
轻烟脑子有些发懵,什么意思,她家姑娘要成亲?太子为什么找她看喜房?
她家小姐要和太子成亲!?
这是什么天大的好消息,她怎么没听自家姑娘说过?也没听六郎君说过。不对,真要成亲不应该天下皆知吗?听唱戏的这么唱的,还会免赋税,大赦天下什么的。
这怎么静悄悄的就要成亲了?
按下心中的好奇,忍不住偷偷起身看了那太子一眼,很高,脸很好看,比唱戏的那些人还好看,同她家姑娘很配,就是冷着脸气势很吓人。
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带到房内要她看摆设,这的红凤喜烛都是她没见过的样式,连糊窗的窗纱都是泛着奇异的光彩。
她当然挑不出什么毛病,带她的仆人发了话,“这几日你就在这帮忙负责布置喜堂,一定要让你们姑娘满意。”
轻烟心中还惦记着刚才的问题,姑娘要嫁给太子,这消息怎么今天来的时候并没有听六郎君说。
壮着胆子问道,“我们姑娘要成亲,可我并未在宁家看到置成婚用品,这......”
季宴清没回她话。
这当然算不上正式成亲,只在这院子举行,自然不用告诉别人。
这间院子一面是他的别院,另一面便是宁家后院,前些日子他让人把房买了,扩建修整之后连通了棠院和宁府后院。
宁五回宁家就会住进这间院子,直到册封后入宫。
当然,他留了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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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朝堂几方势力林立,先皇留给他的辅政大臣,父皇登基后依附父皇的保皇党,还有以淑妃兄长苏家为首的临川王一脉。
因着那先皇留下的那两道圣旨,三方维持着微妙的平衡,父皇不敢废他的太子位,皇兄想名正言顺上位除非他死。
所以才在利州动手想要他的命,可惜,他命大。也许是他够幸运,宁五救了他一命,不然怕是会命丧澧水。
当然目前对于平衡局势最重要的立在中间的林府。林老太爷当年同先皇有救命之恩,又有辅佐之功,两人堪称情同手足。
林老太爷虽军功起家,但是为人豪爽,经年为官,门生故吏遍地,朝堂不少人都和他沾亲带故。
若是一般人怕是功高震主,只是林家得先皇信任,封了林老太爷妹妹为后,林氏皇后病逝后便空置后位,至此不再立后。
林老太爷死后先皇哀恸不已,罢朝三日,亲自扶棺陪葬皇陵。
老太爷嫡出儿子袭承爵位,得了先皇看重,他不过命不好,几年前被盗匪暗害了。
林家的爵位便落在这庶出的弟弟身上。现在的继任林国公是不同于他那冤死的兄长,一心只忠于先皇,忠于他这个太子。
现任林国公手段阴诡,袭爵之后几次行事都大有坐山观虎斗,他和皇兄谁赢帮谁的意思。
左右谁登基他家都出皇后不是?
思及此,季宴清冷笑,这种往复不定的小人,竟还妄想稳坐钓鱼台。
昨日淑妃以重病需要侍疾为由,缠着父皇解了临川王的的禁足,他人今日已经入宫了。说不得父皇会让他一同参与圜丘祭天仪式。
可是这祭告天地的仪式,一向只天子和储君才可参加。父皇是个耳根子软的,这对母子怕是又要不安分了。
林家女为后是先皇遗训,他定不可违逆,否则就是自绝于先皇留下的那一批辅政大臣。
所以娶林姓姑娘做太子妃势在必行,这是最小的代价以维持朝堂目前的和平,以及确保他能顺利继位。
想到这,不禁对先皇生出些埋怨。
原以为三年前先皇病逝时,会直接除掉父皇这个威胁,让他继位。没想到先皇临终前不知是老糊涂了,还是良心发现,竟然心软了,让他父皇继位。
良心发现,他琢磨一下这词,不禁心中冷笑。
死在先皇手上的儿子、孙子、有功之臣,不知凡几,说不得连着最宠爱的贵妃都是死在他手上。
这种人竟然会在临终良心发现,为了那点可怜都血脉亲情,让他那无能的父皇继位,他那父皇整日在三清殿痴迷炼丹,又偏听偏信宠信奸佞 。
以至于现在皇权旁落,让他受这群人桎梏,行事多有不便。
婚事以前还能拖上一拖,为自己争取些许时间,只是年后他就及冠,没有借口在拖延册封太子妃的大典了。
不过快点举行册封大典也好,宁五也能早点进宫。
就算他在偏爱宁五,册封良娣典礼也比不过册封太子妃。而且为了以示尊重,要等到太子妃大婚后半个月才能让其他女人进宫。
皇宫规矩礼仪繁琐,这里不一样,只有他们两个。
等圜丘祭天仪式结束,就在这同宁五两个人结发合衾,就像民间娶亲一样,算是给她的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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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别院周管家求见。”吴今声音打断他沉思,他不由得皱眉,周管家这个时候来这做什么。
周管家拖着步子走过来行了礼才道,“宁姑娘不见了。”
季宴清怀疑听错了,“什么叫不见了。”
周管家昨天被罚了跪一整夜,一直到今天晚傍晚才睡醒。想着原来那棠院冬雪和夏萤做事不行,被殿下责罚去做苦役,便重新拨了两个伶俐的丫头去棠院。
冬雪嘱咐说宁姑娘往日她起床气就大,不让打扰她睡觉,被吵醒了就要发脾气。
他也就没多想,就让新来的两人在院子外等着,谁曾想,一直到方才,晚膳时间都过了,宁姑娘屋内还是没动静。
他隐隐察觉到不对,让婢女去屋中查看,就发现屋子中床榻上哪还有人,只有一个枕头穿着她的衣服盖在被子里,乍一看像个人睡在那。
整个别院他都带人搜过了,根本没有发现踪迹,这才想到人大抵是不在这院子了,赶紧来找殿下说明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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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宴清脸色阴沉,“别院这么多人,你们竟然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在你们面前消失了,你们竟然还有脸来见孤。”
说完怒气冲冲通过两个院子之间的暗门返回了宁五住的棠院。棠院子内空地上乌泱泱跪了一地人。
季宴清扫了一眼便知道是整个别院人都聚集在这等着审问了,走到前方,“最后一次见到她人是在哪,同谁在一起,做什么,你们都想清楚再回话。”
周管家已经问过一遍,厨娘战战兢兢向前几步,“回殿下的话,是我最后见到宁娘子,她说头上的钗子掉了,让我们帮忙找,厨上人就都散开帮她找钗子去了。”
“她当时说要回去补觉,找钗子让我先收着,明日来用早膳时在给她,我们后来在花园里面找到了她的金钗,就把这事放下了。”
其他几人陆续说完,季宴清听完都气笑了。
门子说没有见到人出去,翻墙更不可能,且不说院子外有侍卫,就她那小身板也翻不过去这高墙才是。
定是趁着守门的不防备,从门口偷着跑出去的,“今日府上可有人马出入?”
周管家连忙道,“奴才问过了,都是人员拿着令牌出去的办事,并没有动用府中马车,不存在藏人可能性。”
厨娘像是想起什么,脸色一变,季宴清敏锐发现她,走到她面前,语带威严,“说。”
她战战兢兢回道,“府上庄子供应菜蔬的婆子板车出去过,她每天都要往返别院和城外皇庄之间,今日也不例外。”
“那板车什么样子?”
厨娘细细形容完,季宴清脸色一沉,现在看来这个板车嫌疑极大。
这宁五这几日天天去厨房同厨娘混熟,定是在那时发现板车能出府的漏洞,今天又借着找钗子的借口把厨房的人支开,定是那时得了空隙偷偷躲在了板车上。
以前提醒过她,城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那样找她就太简单了,她不傻就不会留在城内,应该是跟着那送菜婆子混出城外去了。
她躲在那,连路引都不用查。
当真是处心积虑,往日倒是小瞧了她了,“惊影,你去皇庄把那个送菜的婆子审问清楚,看看宁五是否同她串通。”
“如果找不到人踪迹,就去联系京兆尹,告诉他孤府上有要犯逃了。”
“让他去城外附近的码头、客栈一家家找去,若是还无踪迹就让附近的里长自查,看看今日是否有陌生人投宿,告诉他们,凡是窝藏罪犯或是知情不报的,一律没收田产。”
土地是田舍人的命根子,如此之下,没人敢包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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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身后一个人影过来,季宴清看到了,呵斥一声,“滚过来,何事?”
那人是负责布置喜堂的仆人,看他发火吓到瑟缩着脖子小声问道,“那个叫轻烟的婢女说宁娘子不喜欢喜鹊报春的屏风,问能不能换成缠枝莲的。”
季宴清冷笑一声,“去,把那喜堂都给孤拆了、烧了,一件都不准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