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应当知晓,这旧尘山谷中的瘴气,较之先前,已是愈发严重了。”
宫远徵起初提及此事,本意是想借此良机,继续在姐姐跟前耍宝,顺道表一表自己在这其中的功绩,好叫姐姐以他为傲,更称他心意的——再多赞许他几句。
然而,现实与想象不尽相同,这二者之间到底是存在着不小的差距的。
当他果真言及此处时,宫远徵却远没有他以为的那样得意洋洋、沾沾自喜。
正相反,他不可避免、无法抑制地垂下了自己一直高昂着的头颅,黯淡了原本飞扬的眉眼,面上的喜色一减再减,心下更是生出了丝丝缕缕、不可为人道的无尽愁思。
的确,旧尘山谷是有诸多不好、百般不是。
这里遁世绝俗、与世隔绝,接触不到外头的新鲜事物,更看不见鲜活且充满烟火气息的世间百态。
只有心瞎眼更瞎、不明事理、一味偏颇的现任执刃;有他厌烦憎恶至极的宫子羽、宫唤羽;有束缚他言行举止的条条框框;有他不以为意、抵触心满满的旧时陋俗……
可——旧尘山谷到底是他的心安处,是他的梦回乡。
这里有他早入轮回,印象已然模糊的父母亲眷;有他或痛苦、或快乐的种种回忆;更有他珍爱敬重、无人可比拟的尚角哥哥和明商姐姐。
即便习惯了口不对心,总爱犟嘴,可宫远徵还是得说——旧尘山谷就是他的家。
那么,又有谁会真心实意地期盼自己的家变得越来越糟糕,不复往昔的美好模样呢?
至少宫远徵不会这么想。
——
宫远徵面色沉沉,一语道破了这件大家早已心知肚明的事。
而宫明商虽没有出言应和,却也微微颔首,沉默着肯定了弟弟的想法。
说实在的,宫明商又怎么可能真就不知半分内情呢?
论明,她生了一双能洞察万物的利眼。
这山中瘴气虽还没浓重到遮天蔽日、星月不见的地步,却也清晰分明,她还不至于老眼昏花至此,真就看不清眼下的形势。
论暗,宫明商的诸多暗线也并不是摆设。
当所有人都再三重申、强调着同一件事时,即便是个缺心眼的真傻子,那也该回过味,正视这件事的严重程度了。
更别说,宫明商从来就不是个心无城府的人。
只是,话虽如此,姐弟俩却也没有一味地沉浸在这份忧愁中。
又或者说,时至今日,过分的忧虑早已是无用功,如同马后炮一般的存在,说来说去也只是平添烦恼,却无益于解决当下的困境。
是以,宫远徵很快便将这份愁绪收敛得一干二净,悄悄藏匿在心底,脸上则是再度扬起了璀璨的笑意。
他试图轻描淡写地宽慰着宫明商:“不过姐姐大可放心,我是谁呀?我可是姐姐的宝贝弟弟,是徵宫的宫主!这世上哪有我解决不了的问题?”
“区区瘴气罢了,”宫远徵有意逗趣,他挥一挥手,大包大揽道,“我已经着人试过新配方了,颇有效用。待姐姐喝了,便无需再忧惧这瘴气的侵扰,必能康健太平、日日顺遂。”
其实,以宫远徵的天资与能耐,白芷金草茶即便再是珍贵,再有什么奇效,可于他而言,终究算不得什么灵丹妙药,只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凡物罢了。
——根本无法与其他奇毒灵药相比,论实用价值,也压根不值得这位少年天才翻来覆去地费心研究。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宫明商长年累月地要服用这味白芷金草茶,宫远徵这才格外上心,乐此不疲地一再实验着,争取能修改出更加温和无害的配方。
毕竟,是药三分毒,倘能凭他一己之力,消减哪怕一分一毫的毒性,说来也是好事一件。
当然,有宫远徵的照看,宫明商日常饮用的白芷金草茶又怎会与旁人等同?
她那份白芷金草茶,
——每一味药材均是出自宫远徵的私藏宝库,无论是年份还是药效,都远胜徵宫库房内日常储备的那些。
——配方更是宫远徵细心调整过的,更切合宫明商的体质,副作用轻微的同时,效用愈佳。
——更有甚者,从药材炮制到汤药熬煮,一步步皆是宫远徵亲力亲为,严苛把控,从不会假手于人。
这是宫明商独一份的待遇。
自然,在某些时候,也能适当惠及身边的人——譬如与她相伴着长大,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的青玉。
“我到时候还像往常那样,亲自给姐姐送来,”宫远徵说罢,眼风扫过站在一旁的青玉,略想了一想,又讷讷补了一句,“还有青玉姐姐的那一份。”
左右也只是捎带手的事儿,算不上如何麻烦。
其实,以宫远徵一贯桀骜不驯的性子和他贵为一宫之主的身份,他本不该对哥哥姐姐以外的人这样温和、关怀,更不该称呼青玉这一声姐姐。
只是,青玉待他一向很好。
宫远徵固然记仇,但他也记恩。
他实在不能不念这份旧情——不管青玉是不是看在宫明商的情面上才这般行事,可她待他总归是好的。
再说了,若真是看在主人家的情分上,那怎么不见哥哥身边的金复对他一样好?
可见这人与人之间的相处,终归还是要看缘分的。
便是为着这份难得的情谊,宫远徵也不会吝惜这多耗费的一分心力,更不会因身份之别,而吝啬这一句私下无人处的“姐姐”。
……
哄完了近在眼前的两位姐姐,宫远徵稍稍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想起了自己那出门在外、远在天边的哥哥。
他搓了搓手,面色有些扭捏,语气却分外直白,径直向宫明商发问:“姐姐,哥哥近日可有什么新消息传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