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说这话,自然也是有她的缘由在的。
宫氏一族,虽然脾气秉性各不相同,明面上看着也都是光鲜亮丽、一表人才、人模人样的,可私下里,那还真是各有各的不足。
而这其中,又以这一代嫡系为最。
在兄弟姐妹中居长的宫唤羽——平日里是被执刃倚重的少主,也是被弟弟宫子羽所信赖的长兄,日常行事作风瞧着是再正派,也再光明磊落不过的一个人了。
然而,这一切都是他有意的伪装。
真正的他,心思深沉,阴郁晦暗,好似那躲在幽暗僻静之处,正嘶嘶地吐着信子,伺机而动的毒蛇一般,随时准备冲出去,向敌人发起致命的一击。
可谓是危险至极。
而大小姐宫紫商,痴迷美色。
成日不是去侍卫营偷窥雄健硬朗的侍卫们,就是追赶着宫子羽身边的金繁不放,天天金繁长、金繁短、金繁这、金繁那的,花痴之名响彻整个宫门。
至于宫尚角和宫远徵——这兄弟俩性情孤傲,眼高于顶。
一个死鱼脸,一个死鱼眼,刚硬有余,却失之亲和。
行事果决狠辣,不止无锋中人闻风丧胆,就是宫氏族人听了,也大都心生畏惧,避如蛇蝎,少有主动投靠、亲近的。
因而,哪怕宫尚角和宫远徵都曾为了宫门流血流泪,付出甚多,可他们收获的却与付出的部分不相匹配,也并不怎么得人心。
——谁叫他们俩都是默默奉献,却从不诉诸于口的性子呢。
而宫子羽,货真价实的纨绔一个,贪花好色,轻浮粗鄙,不务正业。
既不可靠,不值得信赖,也无甚担当,不见他为宫门做出过什么贡献,也不见他背负过何等重责,便只能依仗着父兄的权势,姑且做个被众人鄙夷、瞧不起的富贵闲人。
即便是最最年幼,被父亲圈养在商宫,很少与外界打交道,也不大被族人们知悉的宫瑾商,那也是以骄纵任性,毫无容人之量的坏名声,闻名宫门的。
……这一家子,委实是各有各的毛病。
至于宫明商,自然也不会例外。
她性子执拗,性情狠厉,她的爱与恨便也格外强烈。
说得好听些,是爱可爱之人,憎可恶之事。
可若说得再直白些,那便是——得她偏爱之人会被她庇护在羽翼之下,平安顺遂,生活得幸福快乐。
而背叛她,被她深恶痛绝、万分仇视的人,则会被她报复到底,如撕心裂肺一般难受,更甚是痛彻心扉。
当然,绝大多数时候,她很少会这样极致的爱一个人,也很少会这样极致的恨一个人,所以便总是平和而又理智的。
宫门人人都道徵公子性情古怪,不好相与,唯有角公子和二小姐能制得住他。
可在青玉看来,这实在不算什么大事,充其量也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
毕竟,宫远徵是这样,宫明商也是这样——细究起来,也不过是弟弟类姐罢了。
只是宫远徵还没学会掩饰,一应情绪变化都浮在面上,这才容易被人察觉、为人探知。
而宫明商是暂且迫于时局与身份,不得不戴着假面,虚与委蛇。
“听你这样说,像我竟不是什么好事了?”宫明商闻言倒也并不生气,只是挑了挑眉,颇为好笑地回应着。
“诶,我可不是这个意思,”青玉笑着摆了摆手,赶忙自证清白,“你少来污蔑我。”
——其实,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真诚与坦荡呢?
毕竟,他们不是喜怒不定,也不是断情绝爱、冷心冷情,他们只是更愿意将自己所有美好的情绪都交付与所爱之人罢了。
至于其他人,他们不屑浪费情感,也不愿空耗心思,消磨时光。
“我只是一时有感而发,”青玉有些感慨,她定了定神,又缓缓开口,“真是世事弄人,天意难测。谁能想到这个弟弟乖巧懂事,听你的话,又这样像你。而那个与你血脉相亲的弟弟,却是泼皮一个,好似天生的冤家。”
前一个说的是宫远徵,后一个自然就是宫瑾商了。
青玉也知道宫明商不会介怀这些,因而并没有一意遮掩,又或是吞吐不敢言,而是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果然,宫明商轻笑了一声,先是温声赞扬宫远徵:“远徵自然是个好孩子,这是没得说的。”
继而又颇有几分桀骜不驯地评价着宫瑾商:“无妨,他不善,我亦不良,何其公平。”
说罢,宫明商和青玉不约而同,更是意有所指地一齐望向了院内伫立着的一棵高树。
二人回想往事,再一对眼,目光甫一相接,便又心照不宣地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
毕竟,她们都知道,那树上是吊过宫明商的亲弟弟——宫瑾商的。
——
前任商宫宫主宫流商,有着这世上绝大多数男子都有的一大弊病——本性重男而自来轻女。
即便是退居幕后,养病多年,心心念念的依旧是要让宫瑾商这个幼子接位,对着现任宫主宫紫商动不动就是“你只是代任商宫宫主,这位置将来还是要由你弟弟接过去的”、“你们毕竟是姐弟,血脉至亲,还是得互帮互助才成”……此类充满规训之意,却叫宫明商听得已然腻烦了的话。
而宫瑾商作为商宫唯一的男嗣,其珍贵程度自然不必多说。
他自小便是被宫流商溺爱有加,宠着惯着长大的,但凡有什么要求,也几乎是无所不应。
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下,上梁本就不正,下梁也跟着歪的宫瑾商对着两位嫡出的姐姐当然不会有多么客气,反是态度极为恶劣。
不叫“姐姐”那都已经算是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了。
他是一个不顺心,就要打骂两位姐姐的主儿,嘴上还不忘叫嚣着,“父亲说了,我才是真正的商宫之主,你们将来都要听我的吩咐!”
一副她们姐妹都要依靠他生活,必须任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恶毒无知模样。
宫紫商作为长姐,性子好些,也多少顾念着姐弟情分,不会太与他小孩子计较,反正他人小无力,打起人来倒也不疼。
可宫明商却不会惯着宫瑾商。
她那时年少,同样气盛。
宫瑾商前脚指着她的鼻子叫骂,宫明商后脚就敢把他倒吊在高树上,用匕首在他脸上比划着,恶狠狠地恐吓他。
就算宫流商一味地袒护宫瑾商,选择重罚她,那又怎样?
商宫之大,难以测量,宫瑾商总有自己乱跑,不在宫流商眼皮子底下的时候。
她总能避开宫流商的耳目,狠狠地给他心爱的小儿子一个教训。
宫瑾商倒也不是没试过欺软怕硬地避开宫明商,转而招惹宫紫商,可结果就是——一旦被宫明商知道了,她还是会来揍他,来找他算账,甚至是翻着倍的。
一而再再而三的,宫瑾商自己也就知道了,大姐或许软弱可欺,但二姐却委实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总之,这两人都不是他能随意欺负的。
慢慢地,他自己倒也学乖了,不敢再来招惹两位姐姐。
……
青玉作为宫明商长久以来的帮凶和同谋,即便是时至今日,可她一想起往昔种种,面上仍是充斥着止不住的笑意与大出了一口恶气的舒爽。
她不由用力地点了点头,再度肯定了宫明商对两位弟弟的评述。
但她还是有些怅惘地补了一句,“只可惜,徵公子虽然像你,却也不尽像你。”
“像我也好,不像我也罢,都不重要,个人自有个人的缘法。”宫明商微微抿唇,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对远徵没什么太高的要求,也没什么太遥远的期望。”
她可不是那种自己无能,便要过度强求孩子的人。
她想做的事,更不会苛求弟弟来替她完成。
“只有一点,”宫明商忽而昂首,目光灼灼地看向青玉,一字一句地强调着,“我不希望咱们必须得做温良贤淑、委曲求全的花瓶,我也同样不希望我养大的孩子,会有需要背离本心,曲意逢迎的那一天。”
只可惜现如今的宫门,风气未清,上位者也各有各的小心思,在他们一味地偏帮与袒护下,许多委屈恐怕是不得不受,也无法少受。
……到底还没到她们可以翻身做主,发号施令的时候。
不过,事在人为,往后的事情又有谁能知晓,谁可定论呢?
宫明商不再多说什么,她见青玉同样是一副坚韧不屈、以待来日的神情,不免会心一笑,将一应壮志都慢慢沉进心里,转而跳转了话头,“好了,不说这些了,咱们也走吧,要忙的事儿还多着呢,可别临了了撂挑子,倒叫远徵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