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宫门和无锋作为当世武林的两大顶级门派,平日里可以说是势均力敌、平分秋色、不相上下的——但,那是在其他方面。
若要论及用人之法、治下之道,那么不带任何偏见,就事论事地说,无锋显然是比宫门要更有手腕的。
毕竟,无锋作为刺客流派,是通过招揽弟子——四处抢夺别人家的好苗子……如此颇有些野蛮,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来壮大自身的。
他们并不像宫门,因血脉繁衍而走向兴盛,自然也无需效仿宫门,一味地宽纵宫氏族人那般,过分优待下属。
他们更不像宫门,仍旧信奉着什么重男而轻女的陋俗。
在无锋,不分男女,也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毕竟,就算是再高贵的刺客,究其本质,也不过是和低级的魑、魅一样,过着嗜血的日子,于刀尖之上胆战心惊地行走,头也不回地奔着死路而去的。
对无锋来说,人,无非只有——有用与无用的区别。
也正是这种分外严苛,竟不把手下人当人看的思想,才造就了无锋那远比宫门还要森严有序的管理模式。
他们会以半月之蝇,这味顾名思义,每隔半月必定会发作一次,倘若不及时服下解药,便会暴毙身亡的毒药为引,以此来掌控无锋门下,那大大小小的刺客。
无一例外。
要想在这吃人一般的炼狱活下去?
不是不可以,要么便杀够足量的人,为无锋铲除足够的威胁,以此证明你的能力与价值;要么,便定期呈上比你的性命还要珍贵的消息情报。
而于无锋而言,所谓的珍贵消息、重要情报,不外乎便是有利于无锋排除异己、向外扩张的秘闻。
这可以是各家的守卫布阵图,也可以是他们与盟友们的往来动态,更可以是他们下一步的行动路线,却唯独……不能是那些儿女私情的小事——谁心仪谁,谁又暗自恋慕谁。
因为,无人会在意这些,这些消息也实在卖不上价,值不得几个钱,就更别说想以此来换取一份半月之蝇的解药了。
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无锋上层对宫门现任执刃的行事作风、各位长老的立场倾向、各宫宫主的喜恶以及宫门之外各个关卡要塞的守卫安排……此类重要的消息可以说是如数家珍,无一不知,更无一不晓。
可他们对宫明商和宫尚角情定终身的事儿却是从未听闻、不甚了解的。
盖因在这些醉心大事、势要统一江湖的人看来,那些儿女情长,如鸡毛蒜皮一般的小事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在一众消息里压根就排不上号,优先度也并不高。
而自古以来,上行便必定会导致下效。
所以,这份情报就这样被硬生生地压了许多年。
直至无名自宫门之内传出消息,说宫门就要举办选亲,这将是无锋刺客光明正大地混进宫门、打探宫门机密的大好机会。
而无锋在商议过后,也决意通过这样的方式,将细作送进旧尘山谷,以达到慢慢渗透宫门,夺取秘宝的目的时,他们这才耐下心来,彻彻底底地调查了一番有很大可能会在本次选亲中选定妻室的宫唤羽与宫尚角。
——也是这个时候,无锋上层才终于得知了宫明商和宫尚角情投意合的消息。
然而,消息的传播总是有其滞后性的。
等身为魅级刺客的上官浅原原本本地知道这些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她已然决定了自己将要下手的目标,并为此智计百出,筹谋不断,也已经以身为饵,偶遇过宫尚角,编造了一个英雄救美的故事,试图为将要嫁入宫门的自己留下一份筹码,占据一份先机。
可没想到,转眼间,她的算计便尽皆成空。
按说,上官浅本该及时止损,调整目标,避免越陷越深,直至难出泥沼。
她的寒鸦也是这样劝说她的,“幸好咱们知道的也不算晚,现在更换目标也还来得及——就选宫门少主宫唤羽,其实也不错。”
可上官浅不喜欢退而求其次。
她也总是不太甘心。
毕竟,在宫门诸子当中,宫唤羽这个少主受制于人,必须时刻听命于长老执刃,实在没有太多的话语权。
而宫子羽——上官浅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里,更没想过选择他作为自己的目标。
在羽宫二子身边,实在是没有太多可以供上官浅发挥的余地。
宫远徵倒也是个不错的人选,年纪虽然略微小些,但这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她能够应付得来。
只是,真正的问题在于,宫远徵实在是太听从他哥哥的话了!
如此一来,可不就又绕回去了吗?
与其选择宫远徵,她倒不如干脆些,直接对上宫尚角!
也只有宫尚角,独揽大权,身后又有角徵二宫相帮。待在他身边,想要打探什么独门消息,对她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太过为难的事情。
甚至在必要之时,宫尚角也有足够的实力与威望,能与执刃和长老们这些老顽固掰掰腕子。
这样盘算下来,宫尚角身边,简直是再合适不过的去处了。
——只要她能想法子打动他,她就可以撬动更多的利益与能量,去达成她心中所想。
这本来是个堪称完美无缺的计划,可奈何,有了宫明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眼中钉、肉中刺。
而上官浅一时半会儿却又无法除掉她。
……
只是,上官浅实在不相信,这世上竟然有人能够违背男子多情,贪花好色的本性,矢志不渝地钟爱一个人。
于是她想,只要宫尚角还有哪怕一分想要共享齐人之福的心思,那她就还有机会——就算只是以随侍的身份嫁入角宫,那也未尝不可。
这或许是南墙,也或许是死路,可是不让她撞上一撞,闯上一闯,亲眼见证过一回,她总归是不能够死心的。
上官浅一面这样想着,一面终于走到了目的地,她没有半分迟疑,当即上前,不轻不重地拍起了门。
“门外何人?”大概是听见了外面的拍门声,里头于是响起了一道十分清朗的少年音。
上官浅回回神,定定心,为自己加油鼓劲了好一番后,柔声回道。
“待选新娘,大赋城上官氏之女,前来求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