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宫紫商并非没有察觉到,自宫子羽成为执刃以来,他在宫门的风评就一直是呈持续下滑的态势,从“羽宫的一介富贵闲人”、“浪荡子”到“倚仗父兄的资源与声誉,鸠占鹊巢,本人却难堪大用的执刃一个”,可谓是一日更比一日来得糟糕。
虽说,这其中也少不了宫子羽本人的“努力”——从他在父兄灵堂前寻宫远徵的麻烦,却反被宫远徵教训了一通,到他在女客院落胡乱断案,不留情面地赶走了宋家四姑娘,再到他数次想往宫尚角和宫远徵的身上栽赃罪名,可他所谓的“证据”却又总是站不住脚跟,轻易被人推翻……
这桩桩件件,哪一回不是他主动给旁人递的把柄?
可以说,他会有今日,这压根就怪不得其他人,只能怪他自己。
只是,令宫紫商真正奇怪的是,宫子羽就算是再不靠谱,但他毕竟勉强占据着名正言顺的由头,又有长老们的维护与帮衬,怎么会出现如今这样堪称一边倒的局面?
——这可不像是自然生成,大势所趋,必定是有人在从中作梗、推波助澜。
若要说是有人在其中浑水摸鱼、搅动风云……宫紫商不是没有怀疑过宫尚角和宫远徵。
正相反,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起了这两个人,毕竟,宫门人人都知道,宫门上下就属这两兄弟最与宫子羽合不来,也最爱与他唱反调,是天生的冤家对头。
所以,宫子羽倒了霉,宫紫商自然会第一时间疑心他们两个,谁叫他们俩是最能从中得利的呢?
不光是宫紫商,这应该是宫门大多数人都会有的反应。
可宫紫商也知道,宫二宫三并不是会耍这些小伎俩的人,虽说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样的行径实在不好,但宫紫商扪心自问,却也不得不承认,大多时候——特别是除了应对外敌,譬如死对头无锋的时候,宫尚角和宫远徵确实是称得上一句“正人君子”、“耿介之士”。
比起做暗地里的老鼠,使那些暗戳戳的阴毒计谋,这兄弟俩还是更喜欢当面锣对面鼓,有什么事儿便当众对质,这类更为光明正大的手段。
更别说,这次的流言可不只是在说宫子羽,甚至还把他们两个也给牵扯进去了。
这要真是他们做的,他们又何苦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如此,就算是赢,也赢得不够大气,即便是胜,也胜得不够爽快,这样憋屈的事儿,宫尚角和宫远徵是万万不会做的。
那么,排除了一切有可能的,答案自然也就指向了她以为不可能的那一个。
——她的嫡亲妹妹,明商。
她妹妹做事,虽然谈不上不择手段、有伤天和,却也着实不像宫尚角和宫远徵那样,忌讳颇多。
明商一向主张“黄狸黑狸,得鼠者雄”,她最在意的是结果,至于过程,其实并没那么重要,只要不是太过伤天害理,使她良心不安,她可不会在意这些无用的虚名。
细想一下,这也确实是她妹妹会使的法子,若说擒贼要先擒王,那明商便是毁人便先毁名。
可是宫紫商不明白,一直以来,明商虽然始终站在宫尚角和宫远徵那一边,就像她也坚定地支持宫子羽一样,但她们姐妹二人的支持,更多的只是出于立场与态度上的拥护。
她会旁听宫子羽的计划,偶尔也会加以鼓励,帮些顺手又不甚麻烦的小忙,比如做个顺水人情,送月公子一盆栀子花,又比如顺带着将云为衫送回女客院落……却很少会亲力亲为地帮宫子羽谋算大事,大都是出言而不出力。
至于明商,她与宫尚角、宫远徵的关系更加紧密,掺和得也比自己更深,可说实在的,她所谓的“帮助”,其实也就只是在宫尚角和宫远徵被冤枉的时候,多说了几句话,替他们打抱不平,据理力争。
要说她有什么实质性的行为,宫紫商倒也并不觉得,毕竟,与宫子羽针锋相对,顶在最前面的,从来都是宫尚角和宫远徵呀。
所以,宫紫商不明白,明商明明没有智计百出地去为宫尚角争取执刃之位,又为何要在私下里耍这些小动作,甚至还不惜搭上了宫尚角和宫远徵的名声。
她是有什么别的计划,想谋求一个长远,故而先不动声色地毁掉宫子羽的形象,还是想通过这样的自诬法子,给宫尚角和宫远徵也泼一点脏水,好借此撇清他们的嫌疑,再让他们坐收渔翁之利呢?
宫紫商想不透彻。
但她有一点很好——既然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在这独自纳闷了,何妨去见一见妹妹,当面问个清楚?反正只要她问,明商肯定也是不会瞒她的。
宫紫商有这个自信。
于是,原本打算去羽宫见一见金繁的想法立时烟消云散,宫紫商脚步一转,便又回商宫去了。
——
宫紫商来时,宫明商和青玉正坐在内室围炉煮茶,特制的小炭桌下正生着火,桌上摆了一壶温度恰好,清香四溢的茗茶,还有好些柿子、金桔、木巽子——都是深秋时节储存下来的鲜果与坚果。
两人一边慢悠悠地斟着茶,一边烤着火,时不时还剥些烤的外皮滚烫的果子来吃,看上去很有几分闲情雅致,悠游自在得紧,见宫紫商快步而来,竟也并不意外。
青玉正待起身向宫紫商请安,却被宫紫商大大咧咧地一挥手,只道是“免了免了”,作为姐姐,她自然知道妹妹与青玉很是要好,完全不比她们嫡亲姐妹的关系差。
宫紫商本也不是什么好摆排场的人,又有明商的面子在,她便也从不在青玉跟前摆什么架子。
再说了,她对金繁那样宽纵,虽然这其中是有她几分女儿家的小心思在的,但金繁与青玉,一个是隔房弟弟身边的侍卫,一个却是亲妹妹喜欢在意的侍女,她要是太厚此薄彼,那明商可不得怨她偏心小气了么?宫紫商才不做这样的事儿。
而宫明商只是笑一笑,招呼姐姐坐下,又问她:“姐姐想喝些什么?”
宫紫商在妹妹这儿是完全不见外的,闻言便只说,“你先前不是存了几瓶栀子花露?就拿那个给我兑来喝吧。”
宫明商莞尔一笑,点一点头,微不可察地朝青玉使了个眼色,青玉便起身去拿,她则又转过头来,与宫紫商闲话。
宫明商半点不问姐姐因何而来,只是一味地好生招待着,可宫紫商却不是个能憋得住话的性子。
她径直提起了今日的见闻,也不说什么客气话,不做什么铺垫,在她看来,她与妹妹不需要这么生分,更不必有意试探,直来直往就是了。
便分外直白地发问:“或许是姐姐多心,误会你了,但……我只想问一问这里头有没有你的手笔。”
她说是不在意,心里却也还是有些担心妹妹会觉得自己太过冒昧,插手太多,于是一面问,一面也还是默默打量着妹妹的眼色。
可她看明商面不改色,即便是听到她的问话,也依然是笑意不减,眼角眉梢间更透露着一种“我早就知道你要问这个,终于来了”的笃定与淡然,不知怎的,宫紫商心里一突,竟毫无缘由地想起了从前学过的一个成语故事。
——守株待兔。
此时此景,她就是那只傻乎乎,一头撞在树上的蠢兔子,而明商和青玉,却像是坐等她主动送上门来的守株人。
她们早有预谋,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