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明商当然知道,只要她顺着宫尚角原定的计划行事,将兰夫人的罪名钉死,母罪及子,如此,兰夫人没了声誉,宫子羽亦失了他身为宫门子嗣的正当身份与相应的权利,他自然也就翻不起什么水花,更掀不起什么大浪了。
虽然此计有些阴损毒辣,但也不失为一个一劳永逸、斩草除根的好法子。
她也的确能够做到这一点。
只是,宫明商还没有这样心狠手辣。
诚然,她并不在意宫子羽的性命与声名,更无所谓她这样做了以后,宫子羽将会有多么凄凉的下场。
不错,宫明商笃定宫子羽不会有什么太好的结局。
不看别的,只看长老们一直以来的做法,便能从中窥出他们的特性——重情而轻理,帮亲不帮理这五个字在他们身上,可谓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当然,不独长老院,宫门里有太多太多人都是这样的。
若说无锋得以壮大,是因为他们极为狠辣,信奉利益至上,只要是为了攫取好处、充养自身,便可以不择手段、罔顾人命。
那么,宫门便胜在——他们未必有多么团结一致,却足够排外。
这里,是血脉至上者的天地。
同理,长老们对宫子羽这样好,甚至不惜为了他,屡次打破宫规,违反宫纪,这或许有几分是看中了他的为人与品性,或许是看在了宫鸿羽的情面上,也或许是觉得宫子羽上位,这其中少不了他们的帮衬,宫门的形势与格局就是这样,你弱则我强,有这样一位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拎不清,又耳根子软,极容易被说服的执刃在,长老院的权势便可以再度登顶,等待他们只手遮天的那一日……
但是最根本的,莫过于宫子羽乃是宫门中人,只因他是宫门血脉,长老们才会如此心安理得地包容他、偏袒他。
所以,当宫子羽没了羽宫嫡系的尊贵身份,他曾经享受的种种特殊待遇自然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
正所谓——因此得,自然也就会因此而失。
加之他先前又曾做下过不少糊涂事,早惹得民怨纷纷,到那时,没了保命金牌的他,当然也就到了还债的时候。
虽然,宫子羽未必需要以死谢罪,用这样决绝的法子来平息宫门上下对他鸠占鹊巢、扰乱宫门风气、泄露宫门机密的愤恨与不满,但他也未必能承受得住自云端骤然跌落的痛苦,能忍受得了从物质丰裕的富贵公子哥到一无所有的平头百姓,这样悬殊的落差感。
宫子羽可不是什么坚韧不拔、百折不摧的性子。
只要证实了他的身份有假,在宫明商看来,宫子羽的结局便已注定,悲凉又凄惨。
当然,作为彼此相争的对手,宫明商是不会可怜宫子羽的,可……她却或多或少有些可惜那位貌美心善的兰夫人,怜悯她屡遭磨难,先是被妄图攀龙附凤的家里人棒打鸳鸯,迎合执刃的心思,送进了宫门的新娘队伍里,后又遇人不淑,碰上了一个贪慕她美貌,喜爱她良善,却不了解她的所思所想,无法保护她,更没法让她感到由衷的快乐,偏又生得五大三粗、面容可恶的宫鸿羽,最后竟白白葬送在了这冷漠的宫门之中。
红颜已然薄命,又何必让早逝的她再受到不成器的儿子的牵连?
宫明商心有城府,却也不失大爱,除去与她天然立场相对的无锋刺客和宫门内外的政敌以外,宫明商对这天底下绝大多数的女子还是会心生怜爱,疼惜不已,也愿意在适当的时候庇护她们一二的。
毕竟,她们都生而为女。
再说了,宫明商私心以为,宫子羽对她的威胁压根就没有那么大,也不值当她为了把他拉下马,还要毁去一个可怜无辜女子的清誉,哪怕兰夫人是宫子羽的母亲。
反正,宫子羽是肯定做不成这个宫门执刃的,宫明商却也未必要以兰夫人的身后名来换。
宫明商自信她有足够多的法子,也有足够充盈的实力来达成她的目的,是以,在事有可为的时候,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她是绝不愿意踏出最后那一步的。
因此,无论雾姬怎么表现,宫明商都拿定了主意,不打算接她的招。
宫明商当然也明白雾姬的意思,今时今日,只要他们拿不出什么确切的证据,所谓的“宫子羽身世有异”就只能是一句无凭无据的空话,哪怕此次议事会引得宫门浪潮再起,底下人议论纷纷,但真就是真,假就是假。
只要他们一日查无实据,就注定了不会有什么下文,更不会对宫子羽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当然,是除了名声以外的。
那么,她又何必为了一件压根就不会有结果的事情与雾姬一再掰扯?
她今日来此的目的可不是这个。
是以,宫明商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雾姬在那里唱念做打,良久,才悠悠然地做出了评价,“雾姬夫人这般能干,也不知是在兰夫人身边待得久了,受了她的熏陶,还是——在无锋历练得多了,耳濡目染之下,因而知之甚深。”
这话便如开水入油锅一般,立时便炸得在场众人面露诧异,惊呼不已。
可宫明商却仍是笑盈盈的,她好似并未察觉大家的骇然,也并不在意他们的瞩目,只是对着雾姬陡现杀意的眼神,扬了扬眉,笑嘻嘻地张口又问,“你说我说得对吗?茗雾姬?”
“亦或者是——姬无名。”她慢条斯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