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宫门夜色深深。
若换作寻常时分,这会儿该是大家沉沉睡去,浸入梦乡的时候了,但今夜,前山各处却是灯火通明,雀喧鸠聚。
青玉她们还领着手下,在前山或是大清扫,或是凭借武力镇压,分外暴力却又有条不紊地接管着各处重地,瞧她们那架势,一时半会儿肯定是结束不了的。
今夜看上去,恐怕得是宫门许多人的无眠之夜了。
只是,在这样闹闹哄哄兼又人手紧缺,一个人恨不得能掰成八瓣儿使的情况下,竟还有两个包裹严实的黑衣人没有留在前山帮忙,而是逆着人群,目标明确地朝着后山直行。
当然,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新上任的宫明商和她的小姐妹月栀。
二人有意低调,于是摒弃了惯常通行的大道,而是选择了羊肠小道,在诸多无人经过的偏僻小路上迂回穿行,虽有些波折,却也一路顺畅又避人耳目地直达了位于前后山交界处的宫氏祠堂。
这一处祠堂主要供奉了三样东西——宫氏历代族谱,列祖列宗的牌位,以及曾为宫门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人,不拘是关系较远的族人亦或是寻常侍卫,只要他们贡献卓越,便都能在祖祠边上的英灵祠里留下名字、牌位,享祭香火供品。
这是宫门嫡系绝不会陌生的地方,为了不忘过往,悼念先人,他们每年都要来此叩拜敬香。
只是说实话,除了一年一度的祭祖活动,宫明商是很少到这里来的,盖因各宫其实都在各自院落里私设了小祠堂,供奉各宫的先灵,大多时候,大家只在自家祠堂里就近跪拜便已足够,不是非得绕了远路,多此一举地跑到后山来才算得上是心虔志诚、恭敬有礼。
不过既然来了,宫明商倒也没有什么无所适从的茫然感,只是熟门熟路地领着月栀快步进门,后又点好了香,自己三炷,再递给月栀三炷,二人持香朝着众多灵牌拜了又拜。
守过礼数,将手上的香插进供案之上的香炉中,宫明商便又带着月栀绕过正堂,往祖祠后面供人休息的小间走去。
她大抵是知道自己要去哪,要找谁的,宫明商掌握了足够多的情报,是以全无踌躇之意,更没有一间间慢慢翻找的打算,而是十分果决地推开了其中一扇门。
门内,床榻之上,正躺着一个仿佛是晕厥了过去,生死不知的壮年男子,或许是此处的条件有限,又或许是他有意遮掩伪装,总之,他看上去有些落魄,蓬头垢面,不修边幅,像极了一个无家可归,只是窃居在这里的流民。
但如今世上也只有宫明商、青玉、月栀这少数几个人知道,这人可不是什么穷困潦倒的小人物,而是宫门上一任少主——宫唤羽。
他在许多人心里已然死去,可他却又在这里,不为人知的好好地活着。
——
宫明商慢慢靠近他,缓缓立定在三五步之外。
她垂眸打量了宫唤羽几息,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但面上仍是一派从容自若,她转过头,轻声地嘱咐月栀:“阿栀,你去将他的迷魂药解开吧。”
——若不是她们寻着机会,给宫唤羽下足了软筋散,又时刻不断地点着迷魂香,宫唤羽今日又怎么可能安安生生地躺在这里,直到她们前来,只怕早就开始兴风作浪,弄出许许多多的幺蛾子了。
月栀不甚确定,她面含轻愁,很是犹豫地再次询问宫明商:“果真要把他弄醒么?”
在月栀看来,宫唤羽可和为人赤诚,无论如何也不会对明商下手的宫尚角、宫远徵不同,他心思诡谲,诡计多端却又阴鸷奸险。
与宫唤羽打交道,那是要小心再小心,不论怎么提防也不为过的。
“别担心,他……不会对我做什么的。”宫明商没有解释太多,她宽慰了月栀几句,却仍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月栀依旧有些担心,但她还是听了宫明商的话,一掌熄灭了旁边烟雾缭绕的香烛——这是要与药丸药粉共用的,只有在二者齐备的时候,才能起到迷魂的效果,又给宫唤羽喂下了减量的解药。
而后便将位置让给了宫明商,自己则稍稍退出去数步,一面忧心忡忡地紧盯着宫唤羽,一面则将右手探进了左袖中,暗自捏紧了一包毒药粉末,时刻小心预备着。
宫唤羽修习的是孤山派秘法——玄石神功,虽还未修炼至最顶层,但他内力雄厚本就是不争的事实,月栀又熄了迷魂香,给他喂了解药——哪怕这解药份量不多,却也足够宫唤羽慢慢清醒过来,以一身内力抵抗残余的药性了。
是以,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宫唤羽便已警觉地睁了眼,见屋内有人,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两人的面容,便已支撑着身体,勉力站了起来,后退几步,摆出了一个防备重重的姿势来。
他行云流水地做完这一套动作,方有心思静下来,仔细打量起了来人。
“明商?”宫唤羽惊讶地挑高了眉毛,他看着很是吃惊,却又好像不算是太出乎意料的模样。
月栀不知他们兄妹二人是不是有什么独特的默契在,但她看见宫唤羽只是讶异了一瞬,面色僵硬了一刹那,顿了顿,他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很快就又镇定了下来,冷静地问宫明商:“宫子羽……如今还是宫门的执刃吗?”
月栀闻言,便又顺着宫唤羽的目光,也跟着看向了宫明商。
宫明商却只是平静非常地回复他:“我以为,哥哥看见我站在这里,就已经能知道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