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山开始忙活蒸血糕了,大山媳妇打下手,将香菜与蒜用刀剁碎,接着又去弄荞麦面,李大山自个在饭棚子里兑着调味儿料。
屋里的几个丫头听到外面的叮当声,都一个个的跑出来了,她们知道一会儿就能吃上热腾腾的血糕了,这东西她们永远吃不够。
李大山忙活的正起劲儿,忽然看到四个闺女眼巴巴的看着,就对着大女儿说道:“大妮,来帮忙烧火。”
大妮连忙就去烧火。
“爹,又蒸血糕了?”二妮很懂事的去帮忙收拾柴火。
李大山顾不得抬头,说道:“今天老皮家杀猪了,要不这个年还不知道咋过。”
二妮又问:“那卖了钱,能给俺买条红头绳么?隔壁的翠霞就有,可好看了。”
李大山说:“浪费那钱干啥?随便拿条绳子拴住辫子就行了。”
二妮委屈的小声嘟囔:“那不一样嘛……”
李大山说:“别给我找事啊,这年头,能把你们喂饱就不错了,还整天要这要那的,你都十四岁了,应该懂事了。”
二妮不再说话了,三妮和四妮却眼巴巴的看着锅台,对于她俩小姐妹来说,血糕远远比一根红头绳有吸引力。
三妮怯生生的问:“爹,今天我们能吃几块血糕?”
李大山眉头一皱:“整天就知道吃,这点血都不够你们几个吃的,起锅还得给老皮一家送一笼,都吃完了,还能卖几个钱?大买卖怕赔,小买卖怕吃。过年还想买点小麦面,包顿饺子吃呢。卖不了钱,咱们啥也落不着吃。”
几个闺女听了,难免有些情绪失落,好在大山媳妇端着大瓷盆出来了。
显然在屋里也听到父女之间的对话了。
大山媳妇说:“她们想吃,就给她们吃几块嘛,成年都没啥吃的,这会儿还不让她们解解馋?你看看她们一个个都瘦成啥样了?”
二妮见娘都替她们说话了,趁机讨要红绳:“娘,我不吃血糕,也不吃饺子,我只要一根红头绳。”
李大山不等媳妇应允,就怒斥了起来:“别蹬鼻子上脸啊。”
二妮被凶的就要掉眼泪,大山媳妇见状,心疼坏了,连忙对着李大山劝道:“哎呀,一条红头绳,又不值几个钱,孩子大了,爱美了,你给她买根不就得了?”
李大山冷哼一声:“钱要用在刀刃上,买那没用的玩意,还不如吃进肚子里,再说了,不存点钱,怎么要儿子?你看你给我生的,全是闺女,一个带把的都没有。”
大山媳妇这下脸挂不住了:“生男生女,是我能决定的?”
孩子都怕父母吵架,尤其是因她们是女娃吵的架,这下她们都不敢再提要东西了。
血糕是在李大山的埋怨声中蒸好的,大妮一直在烧火,始终一声没吭,或许她是长女的缘故吧。
李大山将一笼血糕放在竹篮里,用干净的枕巾盖好,对二妮叮嘱道:“这血糕给老皮家送去。”
二妮听话的擓着竹篮走了。
大山媳妇连忙叮嘱道:“记得把咱的篮子给提回来,还有枕巾别忘喽。”
二妮没有答话,好似还在任性着不给她买红头绳而生气。
李大山见状气不打一处来:“真是翅膀硬了,胳膊够着头了……”
“行了,以后你少说些男娃女娃的,她们都多大了?还说这种话。”大山媳妇埋怨了起来。
重男轻女的社会,就差指着女娃的鼻子骂是赔钱货了。
李大山家的四个女儿都没上过学,以前大山媳妇对李大山提过让孩子们都上学吧,上个一、二年级也好啊,最差能写自己的名字也可以啊,可这李大山说都女孩子,上什么学?以女子无才便是德为由给拒绝了,如果是男娃的话,他李大山砸锅卖铁也得让他们上学。
这个不怪李大山偏激,当时农村家家户户都是这样的想法。
李大山又将其他的血糕小心翼翼的放到竹筐里,用干净的棉花褥子盖好。
大妮站起身说道:“爹,还是我跟你一起走街串巷吧?”
大妮十六岁了,已经可以为家里分担些重活了。
李大山想了想,却说:“你在家吧,你这个年纪也到找婆家的时候了,这是要去**镇上,以后你的婆家要是**镇上的,知道你是吆喝过这个的,怕婆家人看不起。”
大妮说:“咱们一不偷,二不抢,有啥瞧不起的?”
李大山摇摇头说:“人的嘴,说啥的都有,难免有喜欢嚼舌头根的,你就在家吧。”
大妮无奈,也只好听话的点了点头。
李大山看着三妮与四妮,想了想说道:“你俩跟着我去吧。”
三妮四妮对视一眼,连忙说道:“那,那给血糕吃吗?”
李大山叹了口气:“行!一人一块。”
三妮、四妮高兴的蹦跳了起来。
大山媳妇见状也没说啥,将墙边的木排车给拉了过来,在当院里用笤帚将上面的雪给扫了个干净。
李大山与大妮将装满血糕的竹筐抬着放了上去。
大山媳妇递过来一顶狗皮帽子说:“感觉要摊黑了。”
李大山将帽子戴头上:“肯定贪个黑,不过地里路上都是雪,路也看得见,不碍事。”
大山媳妇说:“那就快去快回吧,趁血糕还是热的,早卖完,早回来,别让我们在家惦记。”
李大山点了下头,对着两个小女儿招了招手:“上车吧,重车我拉着,卖完了,车子就轻了,到时你俩拉着。”
三妮、四妮连忙上去木排车,车子往下压了压,大妮担心道:“爹,要不让她俩在路上跑吧,虽说不算大,但也是有斤两的。”
李大山说道:“不碍事,这才几斤啊?别担心了,我们走了。”
三妮、四妮对着大妮做了个鬼脸,气的大妮举手吓唬她们一下,两人赶忙吐了吐舌头。
路上的雪很滑,但李大山却走的很稳,这路上的每条车辙他都再熟悉不过了,就连它们的深浅都了然于胸。
这时候天上又开始飘雪花了,这不是个好天气,三妮、四妮在排车上冻的发抖,出来的急,忘记要条破褥子遮风雪了,两个丫头冻的小脸通红,李大山看在眼里也有些心疼,虽说重男轻女,但始终不是孩子的错。
走到半路时,见迎面走着个人,李大山就试探性的吆喝了起来:“血糕,卖血糕喽。”
那人听到了,就赶忙小跑了起来,也顾不上脚底打滑了。
李大山见状,知道今天要开张了,也拉着排车迎了上去。
两人走近之后,对面那人问:“嘿,热的?凉的?”
李大山开玩笑似得说道:“凉的我可不敢卖,这大冷天吃了可要拉肚子的。”
“行,那给我来两块,手都冻麻了。”那人使劲搓了几下手,然后伸进口袋里掏票子。
三妮与四妮连忙掀开竹筐,用干净的油纸掏出两块血糕包了起来,血糕太黏,容易沾手,而且颜色是黑褐色的,沾手上很难看。
那人见血糕还冒着热气儿,连忙付了几毛钱,之后接过血糕暖着手,接着连味儿也不闻了,张嘴就咬了一口大快朵颐了起来,一边吞咽一边说:“嘿!还怪香的!”说完吃着走了。
李大山笑了笑:“把褥子盖好,热气别跑了,今年能不能过个好年,就看卖的咋样了。”
三妮连忙将褥子盖好,四妮才九岁只知道姐姐干啥,她就干啥。
李大山又拉着排车向西出发,一直向西走,就是**镇的东大门了,进了东大门就是东街了。
天寒地冻的,街上也没多少人,这天气有人才怪。
不过街上却有吆喝卖豆腐,卖酱油,卖焦拉生(焦花生)的小贩。
这些小贩与李大山一样,都是走街串巷的满大街吆喝。
卖酱油的推辆自行车,后面挂着两个大油壶子,一个壶子里装醋,一个壶子里装酱油。卖豆腐的自行车后座绑着个大木匣子,上面用一张大白布盖着豆腐。卖焦花生的就简单多了,擓个竹篮,竹篮里有称……
曾几何时李大山也想弄一辆凤凰牌自行车,可是一打听价格要120块钱,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还不如弄个木排车实用,既能拉庄稼,又能卖血糕。
李大山进了东大门,见大家都在吆喝,自己也放开嗓子吆喝了起来。
“血糕,卖血糕喽——”
车上的两个丫头,胆小,磨不开脸,低着头不好意思吆喝。
李大山一边拉着车,一边卖力的吆喝,迎面来了个卖豆腐的,停下车问道:“大哥,俺能用豆腐换你的血糕吗?”
李大山想了一下,说道:“嗐!也行吧。”
之后卖豆腐的连忙掀开车后座的白布,直接切了一大块豆腐用纸包住:“我换你两块血糕,不让你吃亏。”
李大山看那块豆腐也不小,感觉对方挺实在,连忙招呼三妮包三块血糕,对方一听,赶紧摆手:“说好的换两块,就是两块,不能让你吃亏啊,主要是我嘴馋了。”
李大山说:“嗐!都是些不值钱的嚼裹,没啥赔挣。”
卖豆腐的那人连忙道了声谢,将包好的血糕放到他的木匣子里走了,他没急着吃,或许他要带回去跟家人分享,我敢保证吃过一口血糕的人绝对都说好,因为我妈曾经给我们蒸过血糕,味道真的很绝,但我妈说,我姥爷蒸出来的血糕那才叫个香呢。
李大山又接着吆喝,但奇怪的是,这东街的人愣是没一个人出来买,这让李大山犯起了难。
“盖好褥子,别让雪花飘里边,影响口感。”李大山这时还不忘提醒一下。
“爹,这咋都没人出来买啊?多好吃的血糕。”三妮拍掉褥子上的一层雪,接着又仔细盖好。
李大山说:“谁知道?走吧,过了十字口,就是西街了。看那道街有没有人出来,这要是卖不完,可就白忙活了。”
三妮点了下头,将四妮头上的雪花扒拉了一下。
李大山继续向西走,很快来到了十字路口,往南是南街,往北是北街,往前是西街,可是望了望,三条街都看不到人影,这让他不知该选择哪道街了。
李大山问三妮:“咱们去西街?”
三妮说:“好啊。”
其实,这李大山也知道去哪,还不是自己说了算,小孩子能有啥主意?
李大山继续往西走,进了西街,他又开始卖力的吆喝了起来。
又走了一段路。
“爹,前面有人啊。”三妮在车上高兴的拍起了手。
李大山显然也看到了,前面依稀有几个人在围观着什么,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吆喝声也大了些许。
等他走近时,这才看清那些人在看什么,原来雪地里有只被绑着的大黑狗,旁边还蹲着个磨刀的年轻人,看样子是准备宰杀那只大黑狗。
周围的人正谈论着:“都说狗肉香啊,今天被你吕九斤逮着了。”
磨刀的年轻人瞥了对方一眼,不屑的说道:“哼,这畜生,也活该它倒霉,居然跑俺家偷鸡吃,这下我不吃它,吃谁?”
有人又发话了:“我说九斤啊,你也不问问这是谁家的黑狗,你这不打声招呼就宰,恐怕是要惹麻烦的。”
磨刀的年轻人冷哼一声:“麻烦?他找到我,我还找他麻烦呢?这畜生前前后后偷吃了俺家七只鸡,我不找他赔俺的鸡就不错了。你们都离远点啊,别溅你们一身血。”说罢就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握刀的手腕。
这时,一个老者又发话了:“先别动手啊,常言道狗急了也跳墙,可狗跳墙只是一个说法,它又不是黄鼠狼或者狐狸之类的,你家土墙不算低吧?你就不想想它是咋进去的?”
吕姓年轻人侧目了:“我哪知道它咋进去的?反正今天落我手里,它就别想好了。”
那老者又说:“你先别急着动手啊,你就不怀疑这条狗成精了?”
“成精?啥精?妖精?”年轻人轻蔑的笑道:“我不管它啥精,吃进肚里那就是屎精了。”
那老者再次劝道:“我看它能翻墙进院,那肯定不是一般的狗了,说不定已经有了灵性了,你要是真对它下刀子,恐怕有你好受的,你还是放了它吧,别因为几只鸡惹上凶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