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老花正在抽第五支烟时,见前方的玉米杆在摇晃,一猜就是有人要出来了。
他喊道:“喂!挖到了没?”
“挖到了。”
答话的是许东风,他捂着脑袋与陈四军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年轻人。
代老花问:“怎么样?棺材能抬出来了吗?”
许东风说:“看两位大爷咋安排吧,我现在与四军他们,得赶去他娘坟里取花。”
“哦!”代老花说道:“一会儿你不带路?你家地在哪块?”
许东风眉头一皱,扭头看向陈四军:“这……”
陈四军说:“要不,你就别去了,我带着他们去就好了。”
许东风只好点了下头:“行吧,不过那朵花,一定不要碰坏啊。”
陈四军点点头,一脸的沮丧,说真的,将自己亲娘棺材里长出来的东西,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这总觉得心里不是个味儿,奈何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他爹又向他交待过了,只好照做。
代老花与许东风看着陈四军等人的背影,有些茫然。
代老花拍拍许东风的肩膀:“别想了,上一代的事,没法评说。”
许东风苦笑一声:“糟心的很。”
不多时,只听一个苍劲的喊声从玉米地里响起。
许东风与代老花竖耳一听,这是有人在喊号子。
“小兄弟们啊——”
“嘿哟!”
“动动手啊——”
“嘿哟!”
“抬起棺呐——”
“嘿哟!”
“别松气儿啊——”
“嘿哟!”
“脚留神呐——”
“嘿哟!”
“别打滑啊——”
“嘿哟!”
“路难走啊——”
“嘿哟!”
“扶稳棺呐——”
“嘿哟!”
“阳间道呐——”
“嘿哟!”
“阴人过呀——”
“嘿哟!”
“迁新坟啊——”
“嘿哟!”
“别着急呐——”
“嘿哟!”
“……”
号子声越来越近了,许东风与代老花向左后方退了几步,生怕挡了阴人的道。
代老花小声道:“不要说话,这种时候,最忌讳。”
许东风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不过,他也害怕。
很快,李运城的背影出现在了两人的眼前,而他倒退着,举着双手在卖力的喊号子。
只听见嘎巴嘎巴的玉米杆断裂声不断响起,这是没办法了,不然棺材可抬不出来,就算江兰心里在滴血,也不能表现出来。
其实,众人已经尽量不去破坏农作物了。
抬棺材的是四个壮年人,这些都是成婚的人,没成婚的年轻人,是不能摸棺材头的,不然阳气太重,会冲了棺材里的阴魂。
其实这也是没啥用,许大平的鬼魂这时应该还在许东风家藏着,棺材里只不过是一副骨头架子而已。
但,规矩使然,不得不避讳。
棺材后面跟着几个年轻人,最后是王兴义与江兰。
代老花看着那口还沾着泥土的简陋棺材,直戳牙花子,心说,就算是上吊死的,怎么说这许大平也是许家的长子,怎么就不能弄口好的棺材?后来一想,身为长子连个祖坟都没进,也够惨的了。
李运城喊着号子,退到小土路上,等棺材也上了小土路。
“上阳路了——”
“嘿哟!”
“别挨地呐——”
“嘿哟!”
“……”
王兴义快步来到代老花跟前,吩咐道:“别愣着,拖拉机调头,直接放上面。”
代老花连忙点头,不多时就将拖拉机调转了方向,这代老花开车也是把好手,拐弯抹角,非常利索。
李运城见拖拉机车兜三面挡板全打开了,再次喊了起来。
“上灵车了——”
“嘿哟!”
“留点神呐——”
“嘿哟!”
“棺头向北——”
“嘿哟!”
“荣华富贵——”
“嘿哟!”
“棺尾朝南——”
“嘿哟!”
“金钱如山——”
“嘿哟!”
棺材顺利被轻放到了拖拉机车兜里。
李运城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对代老花说道:“关车门。”
许东风走了过来喊了一声:“运城大爷!”
李运城眉头一皱:“你没去?”
许东风说:“我还得引路去西北地里。四军带着人去了。”
李运城舒展了眉头:“行吧!拿张草纸压棺材头上,免得有小鬼挡道。”
许东风点点头,爬上了车兜。
李运城从三轮车上拿出一捆香,抽出三支递给江兰:“江兰,一会儿我们走了,你去那个坑边,刚才棺材头的这边点三支香,等香燃尽,就将坑填了,明顺就没事了。”
江兰咽了口口水:“真……真的?”
李运城点了下头:“嗯!”
江兰难掩眼里的喜悦之色,连忙说道:“我这就去!”
说完,江兰就从一个年轻人手里借过一把铁锹,快步钻回了玉米地里,瞬间就不见了人影。
王兴义叹了口气:“可算是完成了一半。”
李运城说道:“别松劲儿,一会儿还不知许大平会不会出来作怪。”
王兴义眉头一皱:“咱们这是在帮他,他不会这么不知好歹吧?”
李运城摇摇头:“很难说。”
王兴义愣了愣神,李运城接着说道:“算了,兵来将挡吧。”
王兴义点点头:“嗯,那就先去,到那儿还得刨坑,眼看天色不早了。”
李运城微微点头,对着众人招呼道:“都上车!速战速决。”
众人将铁锹放进了车兜里,然后一窝蜂的爬到了进去,许东风见状直接从车兜跨到了代老花驾驶位旁边,坐在了旁边铁皮罩上开始指路。(那时候的拖拉机驾驶座两侧有30公分宽的铁皮罩着,可以坐一个人。不知你们见过吗?)
王光荣蹬着许东风的三轮车,载着李运城与王兴义在后跟着。
王光荣的自行车干脆留给了江兰。
就这样,经过许东风的指路,两辆车终于跑了五、六里路,七拐八拐的终于来到了一块地前。
许东风跳下来,指着眼前的一块地说道:“就这块地。”
李运城也走了过来,问:“想好埋哪了吗?”
许东风不懂这个,说:“还是大爷做主吧。”
李运城看了看这块地,心中有了一丝惊讶,这块地的农作物很是粗壮,他伸手掰开一颗玉米,暗暗的点了下头,随后说道:“一般迁坟是要先让风水先生看好坟地的,但是,咱们这事比较紧急,来不及搞这些了。如果你信我,我保你吃这块地里的粮食,不出两年,就能抱个大胖小子。”
许东风一愣:“真……真的?”
李运城点头道:“这块地的风水不错,你自己看看,旁边地里的玉米与你家的玉米有什么不同?”
许东风左右看了看,又向后看了看其他地里的玉米,说道:“我怎么感觉,我地里的玉米杆,又粗又壮?”
李运城说道:“没错,你这块地叫做阳顶遮阴地,上阳下阴,种出的粮食比较饱满,吃到肚里,能够达到阴阳调和的功效。”
“可是,可是我一直吃着呢。”许东风脸色有些尴尬,原因是他们两口子折腾了十来年了,都没有生出一个崽,许东风性格内向的原因,也跟这一点脱不开关系,生不出孩子,难免会被人指指点点,所以他都不爱出门,免得别人说三道四,也算躲个耳朵清净,如今李运城在这么多人面前提出来,脸上自然有些窘态。
李运城正色道:“那是因为,这里缺个【定军山】!”
“什么是定军山啊?”
不单单是许东风没听懂,就连其他人都是一脸的茫然。
李运城解释道:“这么说吧,古时候熬药,服药都需要药引子,而这个所谓的定军山与这个药引子是一个类型的,能懂吗?”
王兴义诧异道:“你说,埋个坟,就能成为你说的药引子?”
李运城点点头:“对!棺材里是许家的人,埋这里作为定军山,最合适不过了。”
王光荣脱口说道:“这都是迷信,大爷,要相信科学啊,他那是不孕症。”
许东风闻言,脸色更加难看了,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羞愧难当,没脸见人了。
王兴义见状对着王光荣屁股就是一脚:“瞎他妈的咧咧个啥?去接一下陈四军他们。”
王光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确实伤了许东风自尊心,只能骑着三轮车跑路了。
王光荣走后,李运城对着许东风说道:“还是那句话,听我的,保准让你抱上小子。”
许东风听了,脸上又露出了一丝希望:“如果真能让我有个一子半女,我……我绝对感恩戴德报答您。”
李运城摆了摆手:“我一个快入土的人了,还要什么报答?好了,事不宜迟,就在这地里最中间刨坑!棺材头朝东葬下,“子”气东来!”(这不是错别字,为了讨个好彩头。)
众人见李运城说的头头是道的,也只是笑笑,并未当真,可当第二年年底,张春香真的挺着大肚子走街串巷时,他们全都看傻眼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许东风等人在这块地里的中心处刨出了个葬坑,许东风可不像江兰一样心疼这点玉米,对于他来说,能有个孩子,比什么都重要,何况这点玉米呢。
王兴义回头看了看小路的尽头,焦急的自言自语道:“眼看天就要黑了,再不来就迟了。”
李运城倒是不慌张:“别着急,越急越乱。”
王兴义点点头:“有你在,我也心里踏实。”
李运城说道:“这没有什么,鬼其实和人一样,只是身份特殊而已。”
王兴义再次点头。
又过了一刻钟,许东风领着人从玉米地里钻了出来:“大爷,他们还没来?”
李运城说:“兴许……”
李运城话未说完,只听代老花站在拖拉机头上大喊:“来了,来了——”
众人连忙向着路头远远看去,果然听到三轮车颠簸的声音,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王光荣与车兜里的陈四军与一个年轻人。
王光荣像是得胜归来的将军一样,卖力的蹬着三轮车。
一溜烟就颠簸到了众人跟前。
许东风赶忙迎了上去,当他看到陈四军真有一朵乌漆嘛黑的花朵时,表情有些定格了。
“还真有啊?”
陈四军脸色十分难看:“从我娘眼眶里硬生生拔出来的。”
许东风知道,陈四军这样做,确实对他去世的老娘太不敬了,他脸上出现了歉意。
谁知陈四军却说:“这不管你事,是我爹交待的。你不必这副表情。”
许东风有些过意不去:“要不,我再补些钱给你。”
陈四军摇摇头:“别说这些了,这花已经有枯萎的迹象了。得抓紧时间啊。”
许东风点头:“好。”
这时李运城也凑过来盯着陈四军手里捧着的那朵奇异的黑色花朵,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太不可思议了。”就算李运城再 见多识广,也被惊的有些走神。
王兴义推了推李运城的胳膊,提醒道:“运城哥啊,看看天色。”
李运城回过神来,抬头看了一眼,当下就说道:“抬棺!”
“好——”
王光荣再次扛到了棺材头前,原先抬棺的几人,也各就各位了。
李运城又开始倒退着大声喊起了号子。
“棺材头啊——”
“嘿哟!”
“扛平稳呐——”
“嘿哟!”
“这一路啊——”
“嘿哟!”
“谢乡邻呀——”
“嘿哟!”
“要想富啊——”
“嘿哟!”
“敬祖墓呐——”
“嘿哟!”
“棺里人啊——”
“嘿哟!”
“别记仇呐——”
“嘿哟!”
“人一世啊——”
“嘿哟!”
“皆是命呐——”
“嘿哟!”
“放宽心啊——”
“嘿哟!”
“早转世呐——”
“嘿哟!”
“下……”
李运城还未喊完,怪风呼声大作,玉米杆都被风成片成片的压弯了。
李运城眉头一皱:“糟糕!”
别说他了,这一幕,惊的众人都是一愣。
陈四军与许东风直接原地打起了转。
王兴义稀疏的白发,被风吹的来回飘。
抬棺的五人,都痛苦大声叫了起来。
“啊呀——”
后背扛着棺材头的王光荣,下嘴唇都被自己咬破了,血丝向下滴答着。
而他们的双腿都快跪下了,好似一股无形的巨力在向下压着。
王光荣再怎么浑,也是王兴义亲儿子,不担心是假的。
“光荣——你咋了?”
王兴义连忙跑到被压弯的王光荣身前,见他嘴里都流血了,担心的都快哭了:“究竟咋了这是?”
“抬——抬……不起来——了——”
王光荣艰难的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王兴义惊的脸皮都抖了:“运城哥——”
李运城阴沉着脸,看着四周,怒声问道:“你有多大的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