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庙后院炊烟袅袅,几个妇女正围着围裙往大锅里下着小米。
天上还飘着雪花,雪花刚接近锅口就被融化了。
庙外。
刘凤山交待给花月夜几件事情,就弯着腰进庙了。
贺家戏班里的人三三两两站在庙外的空地旁,脚下的雪也被踩的纷乱,几匹马鼻孔里喷出白色的哈气。
花月夜被脚底下的雪给冻的脚丫子有些生疼。
花月夜第一次来,正准备进庙呢,突然被身后的一个中年伙计给拉住了:“小花,你要做什么?”
花月夜纳闷的说道:“进去啊,外面多冷啊。”
那人连忙劝道:“咱们不能进去,不然又惹得那姓刘的不高兴。”
花月夜眉头一皱:“这什么意思?”
那人解释道:“这位姓刘的脾气古怪的很,对老天爷特虔诚,你忘了你不久前在桥边开的玩笑话?”
“那跟咱们进庙有啥关系?”花月夜更加想不通了。
那人脸色不大好看:“咱们……咱们是唱戏的,也就是……戏……戏子。他说戏子进玉皇殿会……”那人没再说下去,但花月夜听得懂他的言外之意。
花月夜登时就不乐意了:“戏子怎么了?戏子就不能进庙烧香了吗?咱们又不是没进去过?”
那人干笑一声:“那不一样啊,这姓刘的太介意这事了。”
花月夜挠挠脑袋:“这也太怪了,今天花某人给他改改规矩。”
那人连忙转到他身前挡住:“小花,别惹事,你忘了班主来时的交待?”
花月夜脸上登时阴晴不定了起来:“可就算这样,也不能让咱们站雪地里受罪吧?我这双脚都快没知觉了。”
那人其实也不好受,只好说道:“忍忍吧,等喝完粥,咱们有地方住。”
花月夜问:“住哪啊?”
那人用手指了下天爷庙不远处的一处院子说道:“那院子,就是给咱们住的。”
花月夜说:“那还等屁啊,赶紧进去啊。有房子不进,这不傻子吗?”
那人笑了笑:“还得等等,等姓刘的开口才行。”
花月夜急了:“等他开口,咱们都要被冻成冰溜子了。”
那人又解释道:“这是他定下来的规矩,每次住之前,都得先门前烧香,烧完才给进。”
花月夜眼珠子都瞪大了:“真是够稀罕的,咱们是人,又不是鬼,烧哪门子的香啊,真是庙不大,规矩还挺多。”
其实花月夜这话说的没问题,我们这个天爷庙其实不大,总共还没有一个小学占地面积大。
花月夜没办法,有师父的嘱咐压着,也不敢造次,硬生生的在雪地里等了半个多小时,这时庙后门走出来几个妇女,他们有的手里提着冒着热气的铁桶,有的双手捧着一摞碗,手里也有筷子,看她们朝自己这边走来,花月夜知道是给送饭的。
花月夜就算再生气,也得压下来,这是作为角的气度。
他连忙笑着站起身迎了过去,嘴里不好意思的说道:“真是麻烦你们了。”
他伸出双手去接一个妇女手上的碗,不小心碰到了那妇女的手背一下,那妇女稍微羞红了下脸。
花月夜连忙小声道歉:“不好意思啊。”
那妇女摇了摇头:“没事,你们赶快吃饭吧,我去烧香,吃完你们就可以进院子了。”
花月夜连忙礼貌的笑道:“那就辛苦你了。”
那妇女只是笑笑,随后就转身走了。
花月夜盯着那妇女的屁股,翘了翘嘴角,随后又恢复了正常。
众人都忙着蹲在地上喝粥。
花月夜捧着碗,一双眼睛贼溜溜的盯着远处那所房子处,见刚才那个妇女正在门口点着了香。
这时一个戏班里的女子,挤到花月夜跟前蹲下,问:“花哥,你看什么呢?”
花月夜连忙低头喝粥:“我在看咱们住的地方到底干不干净。”
那女子笑道:“肯定干净啊,这里的那个小队长虽然脾气古怪,但做事却非常的认真,只要有一点灰尘,都感觉是对老天爷的不恭。”
花月夜笑着摇头:“这人还真信迷糊了。”
那女子笑道:“可能跟每个人的信仰不同吧。”
花月夜又是一笑,对于世间有神,他是压根都不信,他扭头看向远处的老戏台问道:“这戏台还挺大。”
那女子说道:“这边的人都信天爷,平时求神的都来捐钱,这庙,你别看着不大,但进的钱款却不少哦。”
“哦?真的?”花月夜一双眼睛又贼溜溜的转了转,旁边的女子丝毫没有察觉。
女子自顾自的说着:“可不嘛,等明天你就知道了,到时候人挤人的场景,很是壮观。”
“是嘛——”花月夜嘴角又是一翘。
很快众人喝完了粥,刚才去烧香的女人来到贺家戏班跟前,笑道:“香也烧完了,一会儿你们直接进就好,卸完马车会有人拉进庙后的马棚里的。”
花月夜连忙表示谢意:“真是麻烦这位姐姐了。”
这声姐姐将那妇女给叫的心花怒放了起来,妇女露出一脸的笑意:“我都能当你娘了,怎么喊起姐姐了?”
花月夜小声道:“您看着可一点也不像四十多岁的人。”
那女人再次羞红了脸,不过在这么多人面前听花月夜油嘴滑舌,着实有点难为情。
女人走后,花月夜又是一笑。
花月夜见女人走远了,就对着众人拍拍手吩咐道:“待会儿,将马车上的箱子卸戏台上,挨着后边放,化妆的地方一定要宽敞……别误了明天九点开锣。”
“好嘞!”
花月夜作为班主的徒弟,自然说话顶用。
就这样,傍晚时,贺家戏班已经按部就班的将戏台给装饰的差不多了。
刘凤山就站在戏台前,背着双手直勾勾的看着,丝毫不介意脚下的雪。
花月夜站在戏台中央指挥着众人干活,扭头看见来了好多女人来观看。
他有意在女人们面前展示一下本事,对着众人说道:“我试试戏台能不能翻跟头。”
众人连忙鼓掌起哄:“好啊!”
花月夜将上身的棉袄脱下,扔到一旁,然后退到戏台边上,然后脚下一用力,上身一翻,一个干净利落的前空翻惹得众人叫好声不断。
台下的女人们也看的眼睛直了,都对花月夜的身手刮目相看。
本以为这样就算完了,谁知花月夜深吸一口气,再次翻了起来。
他一口气在原地直接来了十八个后空翻,每个后空翻都有种身轻如燕之感,戏班里的人拼命鼓掌,台下的女人们也纷纷叫好,手掌都快拍红了。
花月夜站定身子,享受着这一刻的掌声,心里的虚荣达到了顶峰,他看见那个给他们送饭的女人也在其中,当两人目光一对,女人再次羞红了脸。
刘凤山沉着脸吐出了两个字:“卖弄!”
说完,就背着手回庙了。
一群女人嘴里不断夸赞了起来。
“这年轻人真不赖啊。”
“可不,真不错。”
……
花月夜满意的笑道:“戏台还挺宽敞。”
戏班里的几名女子,都对其投来爱慕的眼神。可花月夜却没对她们看上一眼,按说,这戏班的几个女子都比较年轻,而且好看,怎么都比台下的女人们好看,而这花月夜难道对年纪大的女人有不一样的情愫?
夜幕降临的时候,最后一个帷幕也挂上去了。
而这会儿温度更低了,戏班里的伙计都搓起了双手。
刘凤山也走到众人跟前喊道:“各位辛苦了,准备开饭了,是将饭送到你们住所,还是在戏台上?”
花月夜笑道:“外面吃太冷了,大叔,还是麻烦送到住的地方吧。”
刘凤山点了头,众人纷纷下得戏台向住所走去。
花月夜本想与刘凤山套下近乎,可是刘凤山丝毫没有给这年轻人机会,一言不发的走开了。
花月夜撇撇嘴没有说话,脸上也不再有笑意了,他不明白这位怪老头为何对自己冷言冷色的,如果真是因为桥上那句玩笑话,那可真不值当的。
回到住所后,花月夜见几个屋中已经生好了火炉,屋里暖烘烘的,床铺也十分干净整洁,作为班主的得意弟子,这些小事自然不用他动手。
这时院子里有人喊了:“小花,吃饭了。”
花月夜走出屋门,来到正屋,见几张大方桌上的碗里都已经盛好了粥,四盘小菜也冒着热气。
他找了张长凳坐下,对伙计们说道:“大家伙儿,赶紧吃吧,吃完早些休息,养足精神,明日一定要卖力些,不能丢了师父的脸。”
“好嘞!”众人齐声附和着。
花月夜十分满意,很快吃完了饭,刘凤山带着几名妇女过来收拾碗筷了。
刘凤山对花月夜说道:“你们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明天一定要将戏演好。”
花月夜笑着说道:“大叔,安排的很好,我们很是满意,明天绝对卖力。”
刘凤山点点头,见几名妇女将桌子也收拾妥当了,说了声大家早点休息,就要转身离开,刚走两步,就又转回身子,对戏班里的人说道:“晚上这里的规矩,你们还记得吧?”
花月夜一愣,晚上还有什么规矩,但他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众人说道:“记得,记得。”
花月夜转头看向那些说话的伙计,一个伙计对他笑笑,示意待会儿再说。
刘凤山看了一眼跟愣头青似的花月夜,点了下头离开了。
这时几个妇女也要离开,花月夜连忙拉住那位白天时被他喊姐姐的女人,轻声问道:“你们这里,晚上还有什么规矩?”
那女人脸色有点尴尬,慌张的说道:“你……你还是问他们吧。”说完急匆匆的走了。
剩下的几名女子也跟着走后,花月夜眉头一皱,问道:“究竟有什么规矩?”
隔壁桌上的一个男人说道:“小花,小花,你过来,你过来一下。”
花月夜疑惑的走到那个男人跟前:“怎么个事?怎么搞得这么正式?”
那人示意花月夜附耳过来,花月夜将腰一弯,那男人就对着花月夜小声说了一会儿,两人眼睛时不时的看向隔壁桌的几名戏班里的女子。
花月夜越听越脸色震惊。
终于那人将手拿开,然后说道:“事情就是这样的。”
花月夜冷哼一声:“这老头,也忒看不起人了。又不是咱们戏班出的事,真是小题大做。”
那人摇摇头:“算是个警示吧。”
“还有啊,他说的规矩,还有另一件事。”那人又加了一句。
花月夜眉毛一挑:“还有什么事?”
那人指着西边两间屋子问:“你有没有看见,那两间西屋?”
“嗯?看见了啊。”花月夜扭头看去,见屋门紧闭着。
那人说道:“就是在那间屋里出的事,后来就锁上了。”
“哦?”花月夜点了点头:“干嘛锁上啊?”
那人继续说道:“因为……闹鬼!”
“额——”花月夜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闹鬼?”
那人点点头:“是的!”
花月夜摇头:“我是不信!”
那人笑笑,这时有人说了:“小花,老赵没骗你,我们好些人都撞见过。”
花月夜笑了:“你们就吓唬我吧。”
那人站起身来到两人跟前,郑重其事地说道:“小花,我们没吓唬你,这是真的。”
“那你们怎么还敢进来这院子住?”花月夜看着他们,希望从他们脸上能看出这是在开玩笑。
可等他看了一圈,才发现他们都一脸的凝重,而且那一桌女子都低着头默不作声,这无不说明,他们没有在开玩笑。
那位叫老赵的男人站起身说道:“我们都习惯了,况且,总比住雪地里强吧?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在我们住进来前,在门口烧香吗?”
花月夜惊呼:“你别告诉我,是为那间屋子烧的。”
老赵笑笑:“嘿……都说你聪明,看来还真不假,这也能猜得着。”
“这……”花月夜一愣,说不出话来了。
老赵继续说道:“还有,你知道为什么是那个女人烧香吗?”
花月夜忽然想到今天自己喊姐姐的那位妇女,惊问:“为什么?”
老赵叹了口气:“唉!那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啊。你知道她刚才为什么有些尴尬的神色吗?”
花月夜又是一惊:“你别告诉我,那件事与她有关?”
老赵又是一笑:“嘿……真是神了啊,都能被你猜到。”
花月夜傻了:“不是真的吧?”
桌子旁的一个人说道:“这是真的。都没有必要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