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斌,你带两队人马,立即下船将驿站清空,组织官驿内的衙役日夜巡逻小镇,发现有天花病人立即将人单独迁移至驿站内与其他人隔离!另外,告诉小镇上的人,无论何时何事,不得离开家门,违令者杖责二十!加紧征召已经出过天花的人!”
“曹志勇,你从船上衙役和徭役中挑出一批健壮的人,随本侯一同救济难民。船上粮草充足,今夜卸下一千石!另外再牵上十头牛,本侯有用!”
“符妙,待我们下船之后,侯府护卫和下人交由你指挥。”君名扬把舆图放到桌上摊开,指着其中一个地方,
“此处距离在渡口下游不到十里,河面开阔水势平缓,可以泊船,我们今夜下船后,立即让船夫将船行至此处,所有人待在船上。我会派人用小船送来淡水,你们用绳索将淡水吊上船。”
“夜饭过后,召集人下船。”
“末将遵命。”辛无病率先同意。
见辛无病都表态同意了,郑斌和曹志勇也拱手道:“卑职领命!”
随即三人便匆匆离去,进行各项事宜的安排去了。
“夫君也要下船?”符妙咬着唇,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君名扬,“夫君为何要如此涉险?”
要知道,那可是天花病,万一染上,就算侥幸不死,痊愈后也会因为满脸脓包变得奇丑无比。
“怎么,担心我啊?”家里有人关心,让君名扬这个一直孑然一身人心里也升起暖意。
“当然担心了!”符妙起身跺脚,有些着急,“你还记不记得,你在娘亲墓前答应过我的,要带我回封地,要在家里挂满灯笼,要让母亲遥遥望见,要……”
因为着急,符妙的眼睛里逐渐浮起水雾,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我不想以后又只是一个人了。”
君名扬心里软了软,伸手轻轻擦掉俏脸上挂着的泪水,“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心里有数。”
符妙不语,咬着唇倔强的望着他。
被这眼神看得有些无奈,君名扬只好跟她交底,“我有治疗天花的办法。”
符妙低下了头,哼了一声,“骗子。”
“不骗你,骗你是小狗。”君名扬哑然失笑。
“就是骗子,你怎么会什么都懂呢,会制作火药、会酿酒,治疗天花也会……”
“因为我啊,也只是个苦命的打工人啊。打工人当然要什么都会一点,要不然啊,活不下去的。”君名扬抬起头看着木制的楼板,有些悲凉的长叹了一声。
“打工人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符妙有些愣愣地看向又重新恢复嬉皮笑脸的君名扬。
“就是……就是……”君名扬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形容,只好换了一个方式说,“我知苍生苦楚,愿以此身入世,护得一隅安康。”
“为何?”符妙依旧愣愣地问。“我不明白。”
明明尚未及冠,明明是尊贵的侯爷,自幼便是锦衣玉食,可他却说他知道苍生苦楚,想要给予百姓一片安宁。
“没有为何。我只是在想,如果我不是侯府世子,我只是个普通百姓,生在这个世道,我该怎么活下去?除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低头垂怜,我就只能等死了。天灾饿死,叛乱被打死,或者……疫病病死。”
君名扬幽幽叹了口气,看向窗外的小镇,
“就像只无人问津的虫子那样,活着惹人生厌,死了也没人在乎。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都不在乎百姓的性命,没关系,我也是大人物,我在乎!”
“他们不愿意低头垂怜,没关系,我愿意!我有封地有食邑,我可以和百姓站在一起,跟着他们去经历那些……苦难!”
“可你是侯府世子,你现在是侯爷!你不会吃不上饭,你不会在叛乱里流离失所,你……你更不该去沾染疫病!”
符妙目光灼灼地盯着君名扬,“你是侯爷,你不必去体会苍生苦楚!为何要觉得自己是百姓?”
“就当我犯了个傻,少不更事,喜欢犯傻,我也不是一次两次干傻事了。”君名扬叹了口气,苦笑一声,擦掉符妙的眼泪。
“我不会拦着你的。”符妙主动环着君名扬的腰,把脸靠在他身上,“世人皆称我的夫君顽劣无能,烈国公虎父却生了犬子,只有我知道……”
“我的夫君,是天下第一等的真君子!夫君比父亲更担得起百姓脊梁这个称号!”
“哪有你说的这么好,一介庸才,堪堪能用罢了。”君名扬的脸上有些疲惫和无奈,眼底也带着对这个世道的厌恶。
屋外,高壮无比的汉子背靠着木门,看向遥远的地平线,随即摇了摇头,无声地离开。
回到屋内,辛无病神态疲惫的走到桌前,桌上的信纸墨迹刚干。
上面写满整页的蝇头隶字,从君名扬救人,再到酿酒、观查浮尸推测疫病,再到刚才叫他们三人过去之后的行事安排之果决,无一纰漏,一一记录。
信纸的末尾,写着“此子城府极深,如若纵容必成大祸,陛下理应速诛之。”
看着信纸犹豫了许久,辛无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捻起信纸放在烛火上,烧得干干净净。
随后提笔,写下一行字,“此子顽劣不堪,性情暴戾,不堪大用。”
待墨迹干涸,便将信纸卷起,让信鸽送去京城。
天底下高高在上的人太多了,吃着百姓的骨血,却不肯看上苦难的百姓一眼,只会骂他们是一群虫豸贱民。
就连当今天子,燕国共尊的君父,也并不怜惜百姓。
他只当百姓是猪仔、是待他宰杀的畜生,燕云十六州说割让就割让,全然不顾数百万百姓就此沦为楚国贱奴。
朝廷诸公朱笔一挥,江河、国界两岸便是尸横遍野。
如今他终于是看到了那么一位不成器的少年。
他说,他知苍生苦楚,他愿意低头给予垂怜,愿意与百姓并肩站在一起,跟他们一起去经历苦难。
那他辛无病,难道是忘了燕云十六州的父老百姓了吗?又岂能做这无情无义、无君无父之人,亲自抹杀掉这样一位爱民如子的小侯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