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上觥筹交错、歌舞不休,酒过三巡,陆昭以不胜酒力为由退了出来,她站在露台吹风,栏杆外玉兰花重重叠叠,不出片刻,萧煜便漫着步跟了上来。
陆昭挑了挑眉,“九皇叔跟踪我?”
萧煜眉眼柔和,温声道:“宫中礼节繁琐,一整日没有抱你。”
从凉州到定京半个月的路程,他整日里在马车内不肯撒手,如今才分开了几个时辰,竟又要抱,她从前怎么没发觉萧煜这样粘人?
陆昭眸中戏谑,牵住了他腰间佩戴的玉环。
萧煜轻笑了一声,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欺身上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轻咳声。
陆昭一顿,等萧煜回过身去,她才看见两道一前一后的身影。
林蕴秀唇边含笑,移开目光,而她身侧的程赴更是乐开了花。
“哟哟哟,从前不知是谁说只把五殿下当做小孩子,一口一个‘叔侄之情’,萧晏淮,你怎么出尔反尔,心存不轨呢?”
程赴摇着折扇,眉开眼笑地走上前来,但还不出三步,便被萧煜狠狠踹了一脚。
陆昭耳尖发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连忙上前,拉着林蕴秀离开了。
夜色如漆,华灯如昼,林蕴秀跟着陆昭急步行于长廊内,一个劲儿忍不住笑。
“你和珩王殿下之间早有端倪,如今终于被我抓个正着了。”
陆昭捏了捏眉心,一时不知是该承认还是该反驳。
她和萧煜的关系虽不好正大光明地宣之于口,但对于林蕴秀,想来是无碍的。
林蕴秀歪着头笑问道:“殿下可否给我讲讲,你是如何察觉到自己心意的?”
陆昭想起过往种种,脸像熟透的果子,她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我也不知为何,总之……萧煜很好。”
林蕴秀“噗嗤”笑了出来,一声“哦”拉得无比漫长,“这就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陆昭嗔她一眼,却觉那句杂书里的话一语中的了。
她心跳得厉害,看向林蕴秀一眼,竟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你为何和程小侯爷一同出来?”
林蕴秀一噎,没想到自己被反将了一军。
“我……我见你和珩王前后出来,因此想去看看,没想到程赴也是这样想的,我们正好遇见。”
陆昭狐疑地打量着她。
林蕴秀是守礼之人,应该不会自发想出“跟来看看”这样的念头,更何况程赴于她而言是个外男,她竟能直呼其名,说明两人早已想输了。
加上她此刻这样紧张的反应,事情绝不会有这么简单。
陆昭也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却不说其他。
林蕴秀莫名有些心虚,用手中团扇掩住了脸红,“我还要回宴席上去,就不陪殿下了。”
她落荒而逃,却又让陆昭看破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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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散去,宫道轿撵内,陆檀绞着帕子,气不打一处来。
“陆昭平步青云,皇兄就没有一点危机感吗?难道我们就任由她这么张狂下去?”
一旁陆琛手握着书卷,眉目沉静,“陆昭是个女子,你怕她什么?难道她还能做皇太子不成?”
陆檀凝眉不语,她虽知从未有女子登基的前例,但她总觉得陆昭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野心。
陆琛淡淡道:“放心,父皇只是想把她培养成辅佐我的一柄快刀,她因为萧煜的袒护生出的不该有的野心,早晚会消磨掉,而后投靠世家。”
陆檀不解,“皇兄的意思是?”
陆琛叹了口气,他不知为何从前冰雪聪明的妹妹,会因为和女人争一时高低的小事便一叶障目。
“自古以来,皇权和世家的斗争,从来都是互相让步,一旦鱼死网破,秩序便无法维持。陛下就算有再大的决心,铲除了裴家和孙家,便已经够了。陆昭想要将世家连根拔起,最后只会祸及自身。”
他眯了眯眼,“而祸及自身时,她赖以生存的靠山又倒了,那么下一步,将如何?”
陆檀沉吟片刻,喃喃道:“她会……投靠郑家。”
陆琛点了点头,“所以,陆昭根本不足为惧,我们要先解决萧煜,再做其他打算。”
陆檀皱起眉,“可是珩王刚刚在凉州立过战功,我们要如何出手?”
陆琛冷笑了一声,“这战功不立还好,立了,便更容易出手了。没有哪个帝王不疑心功高震主之人,等我们在凉州的线埋好了,萧煜必死无疑。”
陆檀听到“必死无疑”四字,眼睛都亮了起来。
她自顾自道:“那我岂不是可以提前给陆昭一点颜色看看……”
陆琛听罢眉心一蹙,“你不要生事,会搅乱大局。”
陆檀心中有些许的愠怒,“皇兄不为我出头便也罢了,竟还信不过我?”
陆琛微微凝眸,将手中书卷一放,死死扯住了陆檀的手臂。
陆檀猝不及防,往前踉跄一步,皇兄那双阴鸷的眼睛,恨不能将自己生吞活剥。
他语调低沉,让人不寒而栗,“你还记不记得清寒湖的事,陆彦那个蠢货为陆瑶出头,想争一时的面子,最后被逼入什么下场,你忘了?”
陆檀吞了下口水,想起诏狱之中的陆瑶,脸色变了变。
陆琛冷声道:“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相夫教子,等来日皇兄去取她的性命。”
那句“相夫教子”让陆檀愣了愣,周书临那张窝囊的面孔在脑海中不断闪过,她将手臂抽回来,沉默了良久。
相夫教子,然后呢?她连一时的意气都挣不了,就这么守着夫婿过一辈子吗?
那样下去,她会从大越明珠,变成污浊不堪的鱼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