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的金光透过窗纸,投在靠窗边的桌案上,柳无依的身上披了半幅金纱,浅棕色的瞳仁在光里漂亮得像是琉璃珠子。
柳文渊不忍叫妹妹伤心,可也不能叫她继续在谎言中沉沦。
“你可知宋太师与澹台迦南的关系?”
柳无依看着自家哥哥,点了点头道:“曾在教坊司听人说过,五皇子能成为太子是大人与宋太师力荐的结果。”
“他们应当叫做太子党。”
柳文渊有些诧异,他将胳膊支在桌案上,忍不住身体前倾,想看仔细柳无依的神情。
“你怎么知道的?”
柳无依淡定道:“男人都喜欢喝花酒,喝多了就什么都说,包括那些所谓的达官贵人。”
“我跟着管事嬷嬷...听了不少。”她本想说是在暗室看见的,又怕柳文渊问询她为何会被带着进暗室,便改成了听见管事嬷嬷同人说起的。
这一番话出口,柳文渊不由得头皮发麻,他想说他去喝花酒是为了打探消息,并不是真的喜欢去,可到底也不是没去过。
柳文渊硬着头皮问道:“你既然知道他们是太子党,便能想到澹台迦南说要为咱们家翻案是骗你的吧?”
“不过是利益往来罢了,谁说不会变?”
昌平长公主邀柳无依赴宴,证明她的立场应当与大人一致,之所以想要设计柳无依,大概是大人近来行事惹了太子党不满,招致的麻烦。
柳无依亲眼看见澹台迦南敲打昌平长公主,对方退步,显示太子党拿他毫无办法。
大人又同柳无依说要替她翻案,时至今日,大人从未骗过她。
说明他原本就不愿屈居宋太师之下,他还想要更多的权柄,这样的想法才是符合大人性格的。
柳无依自认对他有些了解,自然不会因为哥哥说的话,马上就对大人产生怀疑。
柳文渊见柳无依如此执迷不悟,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说。
柳无依不愿同他争辩,便顺着他的话应了。
柳文渊欣慰地点点头,想着有这些做铺垫,等下次就可以和妹妹提带她走的事情了。
阿信敲了敲门,问客人要不要换一杯茶,这是春桃即将回转的信号。
两人同时起身,柳无依送柳文渊到了门口,他看着妹妹日渐圆润的脸和姣好的气色,依依惜别的话梗在喉头,说不出来,最后只说了句下次再见便走了。
从哥哥那里了解到确切信息的柳无依,倒是松口气,消去了昨晚失落的心情,开始享受起难得的闲暇时光。
春桃兴冲冲地进门,手里拿着两副耳坠,原来是她答对了两题,赢来的。
柳无依支着粉腮,笑看着她叽叽喳喳地讲着怎么赢的,偶尔捧场的夸赞两句。
何敬中今日休沐,陪着自家老娘在园中散步一圈刚坐下,外院管事来报,说是春兰能短暂清醒一段时间了。
一个多月的时间,银子如流水一般花出去,终于有起色了。
何敬中抬手指着管事道:“快,带我去看看。”
管事带着何敬中到了一个小院里,春兰被打理干净,坐在厅里的圆桌前,桌上放着齐整的笔墨纸砚,见有陌生人进来,她瑟缩了下身子。
何敬中面上带了一抹笑,姿态从容地抬步入内,到了春兰面前,和蔼地问道:“你就是春兰吧?”
春兰小心看他一眼,和他视线相对的瞬间,又低下头去。
“你原先在澹台府的柳夫人身边伺候,为什么会被赶出府?”
春兰听见熟悉的问话,下意识往后靠,直到退无可退缩进椅子里。
“又是谁把你弄成这幅样子的?你都写出来,本大人给你做主,帮你报仇。”
春兰左手捂住耳朵,神情痛苦地呜呜叫唤,腿脚踢蹬着要往后远离何敬中。
圆凳向一侧歪斜,春兰身形不稳,倒在了地上,完好的左手抱住脑袋,蜷起身子瑟瑟发抖,折断后没有好好将养的右手耸拉在地上,随着她的移动被拖行着。
何敬中冷下脸,看向外院管事:“这就是你说的能清醒一阵子?”
外院管事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解释道:“大夫说她被刑讯过,再问类似的问题会让她下意识回想起来,然后再次神志不清。”
何敬中又回头看了会儿在地上滚着的春兰,道:“不行,你去找那个大夫来,强行让她清醒过来。”什么都不能问,他救下这女人就没有意义了。
很快大夫来了,见了何敬中先是行礼,听了他的要求,摇头道:“这女子循序渐进地服药,配合针灸是能治好的,不需如此激进。”
何敬中扭头看他,一双眼冰冷似兽类:“你只管按我说的做,自会给够银两叫你出府去,否则你就和她一道死在这吧。”
大夫迫于威势,只能应了。
喂药,施针,半个时辰后,大夫告诉何敬中道:“她醒来后就只剩一刻钟的时间,大人有话就快些问吧。”
何敬中盯着春兰没空理会他,只摆摆手让人走了。
春兰茫然睁眼,见到何敬中吓了一跳,很快记忆回笼,她眼中神情变得复杂。
何敬中:“你可知道我是谁?今朝内阁最年轻的阁臣,何敬中。”
“你为何从澹台府出来,又为何落得这幅样子,只要你说出来,我就能帮你,还能庇护你的家人。”
春兰抿唇闭目,不愿听何敬中的话,她已经无法开口了,也不愿再开口。
“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我来说,你因为背主勾引澹台迦南,被他折了手赶出府,出府后你以为他放过了你,实际暗地里又将你抓起来刑讯,坚守到最后很辛苦吧?
可还是被拔了舌头,叫你说不了话,做不了活,只能活活饿死,你不恨吗?被拔舌的时候很痛吧?你的家人呢?你有没有同他们说过澹台府的秘密?下一步就是要让你的家人悄无声息地死去,不管了吗?”
“只要你告诉我,你知道的关于澹台迦南的秘密,我就帮你报仇,帮你庇护家人。”
春兰不可置信地看着何敬中,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明明三公公说夫人求了情,只叫她被发卖出去,家里也给了安置的银两。
她回家看过,爹娘确实拿到了钱,妹妹因此没有被卖掉,春兰那时对柳无依充满了愧疚和感激,即使是被澹台迦南的仇家抓走,也没有吐露只字片语。
却原来没什么仇家,不过是澹台迦南的自导自演?
何敬中言语引诱着春兰逐渐动摇,最后她终于抬手指向桌案。
管事眼疾手快地拿过纸笔递给她,反身出了门。
何敬中拿起溅上血迹的宣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亲子,平躺在榻上的春兰已经没了声息,鼻唇里不断溢出鲜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哈哈哈哈哈...”他畅快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