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两日,三五不时就要被带着在园子里散步的柳季川,再也不愿意待在屋里玩。
柳无依无法,只得带着他出了门,春桃和湘叶随行,春桃手里提着一盒糕点,替自家主子敲开了隔壁院子的门。
澹台三已经将这家人都调查清楚了,就是普通百姓人家,王二郎成婚后被分出家,到了这边带着妻儿过活,一家人都是老实本分的。
王二郎在西市里给一家肉铺做杂役,王家娘子则在家照顾孩子,偶尔做些针线来卖,她家的孩子也是个男孩,如今五六岁大了。
柳无依得知没有危险,才放心带着儿子上门。
门被从里面拉开,一个被收拾得很干净的小男孩站在门内,见着是生人呆了一瞬,下意识往门口藏,露出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柳无依看得挪不开眼。
柳无依见此被逗得乐了出来,这小孩的神情,神似那日的王家娘子,都是很质朴的人。
柳季川头一次见到小朋友,有些兴奋,小手乱舞着想要人家抱他,可人家也才五六岁大怎么抱得动他。
勇哥儿这才发现柳无依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孩,一眼看去先注意到那双灵动的大眼,可爱得像是神仙座前童子一般的。
犹豫了下,他从门后走出来,怯生生问道:“仙女姐姐想找谁?”
“我找你的娘亲,她在吗?”
勇哥儿点了点头,正要转身去找人来,屋里响起一声怒吼。
“好你个王二,你给老娘站住!”
主屋的门应声而开,王家娘子手拿笤帚,追着王二郎出来。
“诶哟,我真不是故意把米放潮了的,只是忘了挪地方嘛。”
“前几日下雨我和你说,叫你挪,你嘴上答应得好好的,我就以为你真挪了,今日一看,一袋子米全都潮得没法吃了,你让我们母子两个喝西北风去啊?”
王家娘子越说越气,抄起笤帚就是往王二郎身上抽,王二郎也知道这事儿是他做得不对,挨一下,躲开几下,让人消消气。
抽着抽着,两人到了门口,王家娘子也看见了门外的人,手里的笤帚再也抽不下去了。
勇哥儿显然对此习以为常了,等王家娘子的动作停下了,才道:“娘亲,外面的仙女姐姐找你。”
柳无依也有些尴尬,但还是打了个招呼。
王家娘子闭了闭眼,不愿接受现实,她明明应该和这位神仙妃子般的夫人,围在一起做针线,偶尔温声细语地说话,而不是将这泼妇般的一面暴露出来。
片刻后,王二郎出门买米,王家娘子整理好散乱的头发,迎柳无依等人进门,像是方才的事情没发生过一般。
柳无依跟着进门,春桃把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她笑着说:“这是自家做的一点糕点,给王家娘子带了些。”
王家娘子手脚麻利地给几人上了茶,又想到恐怕眼前人喝不惯这样的粗茶,懊恼地要拿起来倒掉。
柳无依却先拿起来喝了一口,笑道:“我不懂茶,喝什么都一样,姐姐莫要忙了。”
王家娘子这才笑了出来,陪着坐了下来。
柳季川早就想和小哥哥一起玩了,现在坐在娘亲旁边的椅子里,勇哥儿就站在他跟前,他想怎么扒拉都可以,开心得不行。
两人看着孩子在一起玩得开心,顺嘴就说起孩子之间的话题,渐渐地也熟稔起来。
柳季川和小哥哥玩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困得要睡觉,柳无依听了一肚子的养孩子经,意犹未尽地和王家娘子告辞,邀她下次到自己那再聊才作罢。
两人又来往了几次,澹台三告诉她,隔日澹台迦南关押期限就到了,柳无依抱着儿子的手一紧,心里总是紧着的那根弦,终于渐渐放松。
她亲了亲儿子奶香奶香的小脸,笑道:“明日我们就要一家团聚了。”
次日一早,柳无依换了身新衣,也给儿子穿得像个福娃娃一般,登上马车出门往刑部而去,她翘首以盼着接澹台迦南出来。
澹台迦南一身素衣坐在桌前,长发如瀑垂落在身后,目光投在手里的书卷上,在油灯的光亮下缓慢翻页,看起来很是怡然自得。
宋婉宁站在暗处痴痴看了他许久,终于忍不住出声道:“澹台督公倒是好性,祸到临头了还有心思看书。”
澹台迦南着素衣不及红裳靡丽,却胜一分清冷,他眼也未抬,只问道:“皇后娘娘此来为何?总不会是专程来嘲讽我的吧?”
“当然不是。”宋婉宁毫不犹豫的否认道。
“愿闻其详。”澹台迦南抬眼看她。
宋婉宁见此情形,只觉得自己想的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心中欢喜,面上也带了几分,语调轻柔道:“迦南,你我相识十多载,我实是不忍心让宋太师杀了你,你答应跟在我身边好不好,从此深宫内苑里,你我相依相伴...”
“哈哈哈...”低低的笑声从澹台迦南唇间溢出,他以手抵额,像是听见了非常好笑的话般,笑得越发大声。
宋婉宁面上的笑意僵住,渐渐消失不见,漠然看着大笑不止的澹台迦南。
“宋婉宁,你这样愚蠢又狠毒的女人,真的懂得怎么爱一个人吗?”
宋婉宁对上澹台迦南蔑视的神情,听着他嘲讽的话语,拢在袖间的手掐紧了菡萏的手背,尖锐的护甲刺破皮肤,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澹台迦南,我不需要爱谁,只要我成了太后,所有人都会爱我。”
“被爱情操纵的人,才叫愚蠢,比如为了那个女人动了东林党的你,正是你的成全,才让我收拢残余东林党人,找到可以一举清扫所有障碍的机会。”
“又比如,门口那个期盼着你能出去的女人,也不知道你们谁会先下地府。”
“你敢动她,我会叫你生不如死。”澹台迦南起身走到木栏前,眼中寒意森森。
宋婉宁畅快地笑了起来,好一会儿后,她抹掉眼角笑出的泪花,嘲讽道:“瞧瞧你现在的样子,真像一条护主的狗啊。”
“可惜了,你被关在笼子里,想咬人也咬不着。”
她扶着菡萏的手转身,往刑部大牢外走去,长长的裙摆拖曳在地,上面金线织就的凤凰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