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长了一双狭长的凤眼,声线细中带柔,听起来和女人的声音别无二致。
沈倾漓看着这双眼睛,眸光一动。
他并没答话,只是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人,视线落在他手腕上那个狼头刺青上。顿时面露愠色,一腔的怒火似要压抑不住了。
站在一旁的楚越识相地给他递上了一根鞭子。
顷刻间,暗室里充满了鞭子划破空气后抽打在肉体上的声音和惨叫声。
待眼前的人鲜血染湿了衣袍,就快要昏厥过去时,沈倾漓才把手中的鞭子扔到地上。
若不是要留着他的命问账本的下落,他恨不得现在就让他去见阎王。
楚越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从前世子审人,一贯都是喜欢先礼后兵的,今日,对着眼前的人,竟一上来就动起了刑,这何魁最后的结局恐怕会比以往任何一个人都要惨……
“何魁,账册呢?”沈倾漓抬眸看着他,眼中杀气正浓。
何魁闻言被绑在十字架上的手微微动了动,然后缓慢地抬起头来,看向眼前带着黑面獠牙面具的人。
何魁?
他在叫谁?
他躲了十年,活得像阴沟里的老鼠,一点光都见不得,每日不是只能赶着晨起而出,就是趁着暮时而归,没想到,躲来躲去还是被人发现了。
“不愧是玄衣公子,居然能把我的底细查得这么清楚。”
“我问你账册。”沈倾漓眸色森寒。
“账册?”何魁像是此时才听到他的问题一样,他忽而嗤笑一声:“我手中的账册可多了,不知道玄衣公子要的是哪一本。”
“你手上最重要的那本。”
这熟悉的名字令何魁轻皱起了眉头,片刻后,他仿佛是用尽了所有力气一般诡秘笑道:“这十年前就定死了的案子,居然还有人在查,不知公子是受何人所托?可是定安侯府?”
“我没有耐心和你瞎扯,我只问你最后一句,账册在哪?”
“若我告诉你了,你能放我走吗?”何魁跟他谈价还价道。
“当然。”沈倾漓一口应道,神色晦暗。
何魁闻言,突然敛了神色,表情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人。他为了那人,扮作女人在一方小院里躲躲藏藏了十年,而那人却因为一点风吹草丛要置他于死地。
如今,他即便是要死了,也要提前把这水搅混,让他们每个人都日日提着心吊着胆,不得安生。
“你保证不会杀我?”
“你的命对我而言不重要,我只是想要剩下的那本账册。”
“好,那我便告诉你。”何魁诡异一笑。“来,走近些,我只告诉你一人。”
沈倾漓跨步向前,一旁的楚越生怕有诈,轻声出言提醒:“公子,这家伙潜藏十年,诡计多端,您要小心。”
何魁听闻呵呵冷笑两声:“我命都捏在你们手上了,难不成还怕我骗你们不成?”
沈倾漓对着楚越挥了挥手,把他屏退。
何魁见此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幽幽道:“那本账册我就藏在宋府,阁下若是这么有本事,尽管去我房里搜,保证你能找到。”
沈倾漓掀了掀眸子,定定地看了他两秒,而后往后退了两步,唇角勾了勾,声音淡漠道:“死到临头了居然还跟我耍心思,继续打,打到他说为止。”
“是。”楚越闻言捡起了地上鞭子。
何魁强装镇定地把他喝住:“等等,阁下要的是账册的下落,我如今已经告诉你了,是阁下自己不信,又怎能胡编乱造说我耍心思呢?”
“有没有,你自己知道。”沈倾漓淡淡道了一句,手轻轻一挥,楚越便接着走上前去。
随着鞭子被高高扬起,暗室内又是一阵惨叫声。
半柱香后,十字架上的人衣服已经破烂不堪,鲜血淋漓了。
“公子,他晕了!”
沈倾漓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一手撑在扶手上,抬了抬眸:“把他的脸抬起来。”
“是。”楚越闻言掐着何魁的下颌把他的脸抬了起来。
“这不眼皮还在颤动么,哪里是晕了,继续打吧。”
“是。”
楚越把他的脸甩到一边,正欲举起手中鞭子,却只见刚刚已经晕倒的人又微微把头抬了抬气若游丝道:
“我……我告诉你。”
“你要知道,若是骗我,后果会很惨。”沈倾漓幽幽笑道。
何魁勉强一笑:“呵,如今已经见识过了。又怎敢再骗阁下呢!不过阁下又怎知,我刚刚是在骗你?”
“你能男扮女装在宋府藏匿十年,宋府的家主不可能没有察觉。由此可以猜测,这宋府不过是用作看守你的牢笼。虽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但这账册事关你的性命,宋府人多眼杂,藏一时尚可,想藏一世便难了。所以你不会冒这个风险。”
何魁闻言眸光一动,确实如此,那宋府不过是个困住他的笼子罢了。
“你若是能告我账册的去向,和你身后之人是谁,我不但会放了你,还会保你一命,这个交易,你觉得如何?”沈倾漓唇角一勾,悠悠笑道。
“阁下这个交易,于我而言,还是不足以让我动心,你说能保我,但一旦出了这里,阁下说的话也未必会作数。”
“那多加一个宋双州,不知阁下是否愿意与我做这交易?”
何魁神色一怔,一丝微不可察慌乱从他眼中一闪而过。
“他们宋府的人又与我无关,阁下多加他一个,也不会对这交易有影响。”
沈倾漓薄唇一勾,眸中带着冷意:“宋府的人与你无关,但有一人却是例外。我如今看你与那宋双州,确实有几分相似。就不要妄想在我这蒙混过关了。”
“你——”何魁瞳孔震了震。
“那日宋双州负伤被人扔在宋府门口,你对他关怀备至,可见你们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我当时便派人去查了那宋双州的生辰八字。他出生的那段时间,你妹妹正好在教坊司生了一场重病,日日有人往她房中送去补药。重病的人气血亏虚,不宜马上进补,我便斗胆一猜,她不是生病而是有其他原因见不得人。都说外甥肖舅,而今日在看到你的相貌之后,便更加笃定了心中的猜想。”
何魁突然像泄了气一般把头垂了下去,嘴角抽动一下,笑得勉强。
外甥肖舅?
他那外甥确实有五分像他。
当年,何家被抄家后。他的妹妹便入了教坊司,结果没两年便怀有了身孕,她死活不肯告诉他那孽种是谁留下的,他只知道那孩子的父亲为了掩人耳目,把那孽种和同日出生的宋府长子做了交换,才得以让他光明正大地活了下来。他本来是要对那孽种撒手不管的,可后来发生了诸多事,他不管也不行了。他这么多年来,之所以藏匿于宋府,一是受人所制,二是因为撇不下妹妹这唯一的孩子。
沈倾漓见他神情不定,突然一笑:“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当年你能狠下心让你妹妹替你去死,如今又怎会对一个外甥关怀备至。”
何魁闻言嗤笑一声,现如今,事情自然败露,他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当年,魅儿是自愿替我去死的,她买通了狱中替我验身的人,把自己换了上去。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受制于宋府,而她,早替我入了阎罗殿了。”
因为心中对妹妹有愧,这也成了他如今对自己外甥诸多关怀的原因。
“妙机阁想除掉一个宋府并不难,你只要告诉我账册所在和幕后之人的真实身份,我可以保你俩性命无虞。”
“这要命的活你们妙机阁也接?”何魁冷笑,不敢信他的话。
“妙机阁接的活,哪件不是要命的,就看你是怎么想的,究竟是想活一双,还是死一双。”
沈倾漓见他垂眸不语,又接着补充道。
“今日,若不是我,你早死了。如今他们宁愿不要那账册也要杀了你,你应该知道,没有妙机阁的庇护,你迟早也得死在他们手上。现在大好的机会摆在你眼前,你何不借力打力,左右你也不亏。”
何魁闻言眸光一闪。
“幕后之人恐怕阁下今日已经看得仔细了。至于那账册……”他顿了顿:“观音寺左边的山上,有一座单名何字的墓碑,那账册就藏在中空的石碑里。”
“好,待我查验过后,若是情况属实,定会设法保你二人性命。”
沈倾漓说完便转身出了暗室,楚越紧随其后。
他们带上了几个暗卫,出了乐坊后,便直奔观音寺方向而去。
他们到达观音寺左边的山脚下后,便一路往上搜寻,终于在半山腰上寻到了那一块写着何字的墓碑。
众人合力把墓碑掀翻,砸开,中空的石碑里面果真藏着一本账册。
“世子,如今账册已经找到,今日也已看清跟何魁交谈之人正是刑部尚书白展禾,当下我们又该如何做?是否要……”楚越问道。
“账册虽在,至于那白展禾是否是幕后之人,还有待考证。毕竟十年前,他不过是刑部里一个验身的小卒而已,没那通天的本事,不要被那何魁误导了。先把那何魁关着,待事情结束了,再杀他也不迟。”
楚越闻言怔了怔:“世子不是说要保他的命么?”
“保他的命?”沈倾漓冷笑一声。“我要他填命。”
即使他只是一个听人差使的小喽啰,那也是他让许福在马车上动的手脚,是合谋害死他父母亲的人,又怎能放过他。
树林深处突然传来异响,树上的小鸟纷纷扑腾着四散开来,急步的步伐声伴随着嘈杂的鸟叫声向他们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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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安侯府外,秦仙仙带着绿绮和白霜站在门外。
侯府管事从里面匆匆走了出来,而后躬身恭恭敬敬道:“秦二姑娘,我们世子今日外出了,还未归来。不过老夫人说了,让您先去她院里坐坐。”
“也好。”秦仙仙微微一笑,随着管事入了府内。
正好她今日也给陈老夫人备了礼,刚好可以去问候一下她老人家。
秦仙仙被管事带去了陈老夫人的院子,陈老夫人正在院中坐着等她。
秦仙仙上前向陈老夫人福了福身,笑容乖巧:“仙仙向老夫人问安。”
陈老夫人起身把她拉着她坐下:“不必拘礼,快坐。我那孙儿一大早便不见踪影,许是有事在忙,我已经派人去寻他了,你先在这坐坐,陪我说说话。”
“是,老夫人。”
“昨天听人说,你母亲去眉山踏青不小心摔伤了,现下如何了?”
“都是些皮外伤,不打紧的,休养一段时日便好了。”秦仙仙一边答着一边感叹这京都的消息竟传得如此快。
“我那孙儿不知道怎么想的,昨日旁晚才着家,今早又匆匆出去了,我还以为他是去找你了,没想到……”陈老夫人欲言又止,脸上有些不悦:“真是没心肝的,跟他祖父一个样,光顾着外面的事了,你可不要怪他。”
秦仙仙眉眼跳了跳,不敢再接话。
看来沈倾漓是把她出事的消息给封了,不然陈老夫人也不会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她要怎么跟她说,她那孙儿昨日便与她见过了,还在她家蹭了顿饭,昨晚还宿在她那了……
要是说出来,陈老夫人估计得吓昏过去。
“他肯定是要要紧的事,他要忙便忙去吧,我更喜欢和老夫人您在一起说说话。”秦仙仙微微笑道。
陈老夫人闻言脸上大悦。
二人正在院里聊着,突然管事从外面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还差点在石子路上摔了一跤。
“什么事啊,这么着急,没看见客人在吗?一点礼数都没有。”
管事战战兢兢地行了行礼,神色惊慌道“老夫人,不好了,世子受伤了。”
……
待陈老夫人和秦仙仙到了沈倾漓院里时,只见陈军医也从另一边匆匆赶了过来。
三人入了房内,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只见沈倾漓坐在桌边,左臂上有一条长长的刀伤,还在往外冒着血,血液汇聚到指尖,再慢慢滴落到地板上。
而他旁边的楚越,也明显没好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