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长生在张念心对面坐下,没有开口,张念心也没有开口,张念心给两人都到了一杯酒,也不劝,自顾自的端起来就喝,放下杯子就夹肉,好像眼前的人是早就熟悉的人。
赖长生刚开开始还有几分拘谨,但是看眼前这看不出深浅的高人好像也很随和,也就该吃吃,该喝喝,片刻后吃饱喝足了,赖长生放下酒杯。
站起来突然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前辈,之前是我孟浪了,不该擅闯,长生这里向您赔罪了,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哈哈哈,哈哈哈!”
张念心突然大笑起来。
“前辈,赖长生,我看起来有这么老吗?放心我可不是什么前辈,年纪比你小的多。”
赖长生以为世外高人都是看不出年纪的,这眼前的小道人明显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世外高人,如今这么说反而让他有些困惑了。
张念心也没有继续逗他,直接报出自己的来历:“吾乃太清张念心!”
张念心这么一说,居然吓的赖长生膝盖一软直接跪下,连叩首三次,抬头目光充满崇敬之情。
“赖长生见过小天师。”
张念心手一抬:“起来吧,我们太清山没那么大排场,用不着拜,坐下。”
赖长生回到座位上坐下,见张念心像个好说话的,于是开口道:“小天师今日请贫道喝酒吃肉,无以为报,今日还有一卦,不若送了小天师,分文不取。”
张念心笑了:“给我算卦,你的寿数恐怕不够折的,你不如算算自己。”
赖长生头颇有些严肃:“小天师千万别跟贫道说今日是偶遇,贫道今日确实给自己算了一卦,卦像是宋轲刺秦。”
张念心微微一笑,还是不说话。
赖长生看着张念心的眼睛,不躲不闪,片刻之后,突然讪笑起来,自顾自的到上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
“小天师,贫道看破了那个潜龙局,就知道躲不过去,你大概不会留我了,泄漏天机太多了,也是该来报应了,本来我想一路向北而行,躲过此劫数,不过中途算了一卦,卦像是乾卦,“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贫道知道躲是躲不过了,如果主动来见大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张念心用手指叩桌面三下“砰砰砰”房门、窗顿时自行关闭,整个房间好想与外界有了一层薄膜,隔离开来。
赖长生苦笑道:“当年先师跟吾说,当断不断,难得长生,故而才取名赖长生,总想着偷一些生机,怎知还是躲不过去。”
张念心没理会他的自言自语,开口继续问道:“总有个理由吧,你也是世外之人,不该做出格的事情。”
赖长生想了想:“小天师,不管你信不信,贫道没有恶意。只是那日偶然经过,看到了这个局,但又看不透这个局,这二十多年,贫道走遍天下,自认这观山见水的本事还是有的,但是这个局贫道真的看不透,故而觉得天下能做此局者必定是神人,而那局里的人也一定非常人,我自知危险,但是还是忍不住想要看个究竟,或许能找到师门传承的线索,不料遇到了正主。”
张念心又问:“赖长生,你可知道你自己的师门来历,还有为何那日吾撞破,依然没杀你?”
赖长生表情有些疑惑:“小天师,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我犯了戒,被您撞见,你居然放我离去,而且我不过是一个方外散人,小天师居直接道出了贫道的名姓,还望小天师为吾解惑。”
张念心笑道:“潜龙勿用局,此局乃先祖四百年前所布,我太清的观山海之术独步天下,所以你如果修行的不是吾派的此法,此局如何能有所察觉。”
张念心说到此处大喝一声:“你的师父的名讳可是赖天赐?”
赖长生一惊:“无人知晓贫道师门传承,小天师如何得知?”
张念心抬手,示意赖长生放松一些,随后开始娓娓道来。
“赖长生,你我还是颇有些渊源的。”
赖长生看着张念心,拱手道:“请小天师解惑。”
张念心开始说起了一段四百多年前的过往。
...
四百年前大陈失其鹿,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征伐不止,百姓流离。
张家先祖三十一代天师张远山下山云游,希望可以找到终止这乱世的方法,同时也希望尽可能的救助天下苍生,他救下了两个孤儿,一个叫做萧腾,一个叫做赖布衣,这萧腾就是日后跟随夏太祖皇帝司马平邦定鼎天下的扬州牧梁国公,当今大梁先祖烈祖武皇帝。
而这个赖布衣并不为史书记载,但是他确是帮助司马平邦夺取天下不可或缺之人,也就是你们一门的始祖。
先祖张远山传授萧腾兵法战技,绝世武功,而传授赖布衣的恰好就是这观山海之术的《山注经》和《海注经》,因此你们这一门也算出自我们太清山。
当年先祖正是授意赖布衣帮助萧腾布下了这潜龙勿用局,因为若不布下此局,恐怕今日神州真的就沦为异族的杀戮场了,到时候恐怕不止血流成河,甚至会亡族灭种了。
不过此举终究泄漏天机太多,先祖自知返回太清山之时,恐怕就是自己故去之日,所以离开之前跟赖布衣约法三章。
一、不可以太清传人自居,不可开门立派。
二、一代只能有一名传人,不可以法乱世。
三、不可出士,不可入朝,不可经商,每日只能算三卦,以作营生。
先祖当即返回太清山,交代完后事,于太清顶仙去,而你始祖赖布衣,也遵守约定,离开大夏,开始云游天下。
大夏史书再无赖布衣的记载,也无人知道此人曾为司马平邦的第一谋士。
至于你赖长生,那是因为你师父赖天赐,也曾与家父有一面之缘,家父知道你们一门的来历,故而也就知道这一代会传到你赖长生这里。
...
张念心说完这些看向赖长生,而赖长生显然从未听过这一切,此时表情有些震惊,随即叹了一口气:“看来我是违背了师门祖训,该死该死。”
张念心声音有些缓和:“只是为何你师父没有告知你这一切?还有你师父今何在?”
赖长生有些痛苦的说道:“师父老人家已经故去,且事出突然,故而并未告知我这一切。”
张念心追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以告知我。”
赖长生说起这段往事。
...
三年前吾与师父游历到了魏国边境的绛州,师父发现有一群人在掳掠孩童,且所有掳掠的孩童都是阴月阴时出生的,且都在十岁之内,而且不只是绛州,整个边境十二州失踪的孩童多达数百人。
师父担心有人用这些孩童修炼什么邪术,故而跟吾一同探查此事,最后指向了漠北,那是漠北巫术;只是不知道是漠北王庭所为,还是漠北的巫修私下来魏国掳人,所以我们追入了漠北,希望可以找到那些孩童。
不过我们出了关外不过数百里,就在一天夜里受到了一群人的攻击,他们都披着狼皮战衣,骑着黑苍巨狼,动作快如闪电,力大无穷,且凶狠无比,他们根本不是人,就像一群野兽,师父为了保护我,一路且战且走,等回到关内,师父已经不行了。
师父临终之前说了:狼神卫。
并且师父告诉我,永远别再踏入那里。
我一直希望再去追查此事,为师父报仇,但是我知道以我的能力还远远不够。
其实那日破阵,我是感觉到了,那布局的人一定跟我师门有关,我希望破开局,找到线索,如果我的能力再强一些,我一定能为师父报仇。
“这才是真话。”
听完赖长生说的,张念心放下酒杯。
“看来我是被你算计了,这卦算的不错呀。”
张念心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你今天大概算到我不会杀你吧?”
赖长生突然站起来,离席走到一边,然后直接俯首下拜。
“小天师,请您给长生指一条路,若报不了师父的仇,我赖长生活着有什么意思,不如今日小天师就行了天道,杀了我。”
张念心表情略微有些严肃,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俯首在地的赖长生。
“赖长生,我本来那日过去卧虎山目的是为看看阵法可有破损,等你离去后,我看了一下,阵法并未有太多破损,只是阵眼的损坏有其他原因,故而不算你的过失了。
“你的师门本就出自我太清,流落在外也数百年了,这数百年你们没有违背誓言,所以我给你指条路,也未必不可。”
“但是,想入太清,没那么容易。”
说罢张念心将手捏一个剑指,嘴里轻声念:“天眼三重,慧眼观魂,问心之法,屏蔽五识...”
念完将剑指在赖长生颅顶轻轻一点。
赖长生顿时失去了听觉,眼前也开始变得黑暗模糊,只能看到微弱的光,他刚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说不出任何声音。
然而赖长生并未感觉惊慌,反而觉得内心平静,他感觉真正的考验来了。
一阵张念心的话语声好像直接进入了他的脑海。
“赖长生,吾屏蔽了你的听觉,视觉,话觉,你只能凭借此残躯自己找到太清山,登上太清顶,那里自会有人等你,你的五识也会恢复,不过你若三年内无法抵达,你的五识将永远失去,如此你们布衣一脉,你将是最后一人了。”
...
那个声音消失了,张念心起身推门而去。
而那日,酒楼的店小二看到了让他终身难忘的一幕,那个一个时辰前好好地被请进去喝酒的道士,双目翻白,又聋又哑的摸索着走出了酒家,带着笑容,跌跌撞撞的往远处而去,而去的方向,向着大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