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园酒楼内,
钟元本想包个厢房说话。
可没料到要五十两。
他的回春堂本就是多救治普通百姓,盈利不多,刚刚又陪着太上皇逛了一圈。
许是在皇宫憋的太久,这次太上皇出门愣是一个人都不带。
不带人也就算了,还不带银子。
不带银子还见什么买什么。
钟元花钱花的肉疼,却又半点办法都没有。
将点的唯一一份肉菜放在了江清婉面前,而太上皇面前全是青菜。
绿油油的看的太上皇直瞪眼。
“老子又不是牛,我不吃这个,为什么没有酒,小二,上最好的酒。”
钟元根本拦不住。
“太……老爷子,您现在的身体,吃不了荤腥,更不能饮酒。”
太上皇瞥他一眼。
“我不喝酒,也不吃肉,能多活几天?”
一句话将钟元所有的劝说全部噎了回去。
江清婉倒是挺欣赏。
能将生死看淡的人不多。
在皇室中就更少。
否则也不会出现那么多皇帝密谋寻找长生之法的荒诞之事。
小二很快送来最好的梨花酿。
钟元急的想退掉。
江清婉却径直打开了塞子,亲自给太上皇倒了一碗。
“钟大夫,人活一世,最难得的便是自在从心,这顿我请。”
“小二,加一份烤乳鸽,一份清江鱼,一份辣炒黄鳝,一份西芹河蟹,再加一份冬瓜盅。”
小二开心的应声离开。
太上皇抿了口酒,贪婪的在唇齿之间回味。
片刻后睁开双眸,再次打量起江清婉。
“你当真不会相面?”
江清婉笑道,“若有银子赚,我也可以会,相面卜卦,信者信,不信者,便也没什么可信。”
太上皇听得愣了愣。
这不是随便说骗人吗?
他的手指摩挲着酒碗,眼底旋着复杂晦暗,声音幽幽,更像是自言自语。
“我曾见过一个很厉害的天师,她一眼便能看穿人心,读懂你心中所想,分毫不差。”
江清婉生出几分好奇。
刚要问问人在何处,老者的眸子忽地抬起直直看了过来。
“这样厉害的人,也会算不出自己的吉凶吗?”
江清婉的心头莫名颤了颤。
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对方的悲伤,还夹杂着愤怒。
她沉声道,“卜卦着,不算自己,这是规矩,一旦去算自己的吉凶,命数会遭反噬而大改,也就是说,算了也是白算。”
老者依旧怔怔的盯着她。
仿佛想将她看穿一般。
“你听过……活人化妖吗?”
“砰!”
钟元手里的酒碗没抓好滚落到了地上。
他慌忙弯腰去捡。
太上皇回神,敛下眸子端起酒碗仰头喝干。
却又因为气息不稳开始咳嗽,一时间停都停不下来。
捂着嘴巴的手背上都染了些血。
钟元心急如焚,立刻伸手搭脉,却被太上皇避开。
他急的跺脚,眼眶都是红的。
“我说了您不能喝酒不能喝酒!”
江清婉却在这时,抬手又倒了一杯酒递了过去。
“顺顺!”
“江娘子。”钟元急声阻止。
太上皇一口血卡在嗓子里,难受的紧,没理会钟元伸手接过,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酒如肺腑,胸口滞闷疼痛的感觉竟神奇般消散了。
仿佛有一缕冰泉自心尖散开,满眼四肢。
这种通体舒爽的感觉,他只在慕容嫣嫣那里感受过。
带着几分期待和慌张,他猛地抬头看向江清婉。
“你加了什么?”
钟元诧异,趁着空档立刻诊脉,几个呼吸后收回手,撩开衣袍直接跪在了江清婉面前。
“江娘子,老朽求您救治老爷子。”
太上皇沉寂许久的心,也跟着狂跳起来。
“你真的能治我的病?”
他早就油尽灯枯,药石无依。
只是心有执念仍放不下。
他没有长生不老的心,可他想再找找,再寻寻,或许那人,真的还能回来。
不都说妖能活上千岁吗?
江清婉刚刚递过去的酒,加了一丝灵力。
只不过能让对方好受些,并不能治病。
若是她大师兄在,或许还有机会。
当然,若是非要强行续命,她也能做到。
可这种逆天之举,反噬极重,她怕是要丢掉半条命。
她不会为一个陌生人这么做。
“抱歉,我治不了。”
她不愿受钟元的礼,起身换了个位置。
“钟大夫您起来吧。”
钟元不死心。
“我刚刚诊过脉,老爷子的脉象强劲了不少,我用了好多方子都没有做到,你一定有法子的,只要你说,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太上皇却已经从刚刚的激动重平复了下来。
“钟元,起来吧。人的寿数不可改,你也别难为她。”
“可是……”
钟元当然知道寿数难改。
可若是还有些机会,他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太上皇去死。
他扶着桌子重新坐好,忍不住抬手抹了下眼泪。
这时小二吆喝着上菜,打破了此间的压抑的气氛。
鲜香麻辣的味道扑面而来,带着浓浓的人间烟火气。
太上皇夹了一块辣炒黄鳝放进嘴里。
许是因为刚刚那杯酒的缘故,他竟不觉得难受,罕见的胃口大开。
“钟元,莫要哭丧着脸,陪我多饮几杯。还有你这小丫头,你今日请我的这顿饭,我会报答你的。”
之后,谁也没再提让江清婉治病的事。
太上皇饮了酒,再加上罕见的精神充沛,天南海北的聊了许多,丰富的见闻和独特的见地,让江清婉饱了耳福。
两坛子梨花酿全干空了。
钟元没敢喝多,扶着已经站不稳的太上皇往外走。
江清婉结了账,跟着一起出来。
“这里离回春堂不远,我用马车送你们吧。”
太上皇却摆摆手,醉红的脸上少了病态,倒有些强弩之末时的坚韧。
“不用,我觉得,我现在能骑马行千里。”
江清婉没再说什么,扶着青穗的手准备上车。
袖子却被人轻轻扯住。
她回头,干瘦的老头,头发已经灰白,醉了酒的眼透着茫然,很委屈,也很无助。
“嫣嫣,你能回来看看我吗?就一眼,一眼就成。”
钟元吓得赶紧将他拉开。
还警惕的望向了四周,好像一句“嫣嫣”会引来什么可怕的事情。
“江娘子,我……我们先告辞了。”
看着二人搀扶着踉踉跄跄的背影。
江清婉轻轻摇了摇头。
并未多想“嫣嫣”是谁。
她和青穗一起去了趟钱庄,将黄金存上,这才折返回王府。
下了马车,却没着急推门进去。
“青穗,这几日你辛苦些,去盯着秦明朗,不管他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或者说了什么话,你只要看着记着就行,不要靠近,也不要阻止。每日清晨汇报给我,为期七天。”
青穗不解。
“为什么是七天?”
江清婉道,“因为那个符,只有七天的效用。”
今天的幻境,是她留在秦明朗心里的饵。
恐惧和怀疑一定会催促他再去见黑鸦的主人。
这一次,她要好好会会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