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气氛看起来不错,但实际却凝重得仿若暴风雨将至。
三皇子一番高谈阔论后,大出风头,犹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湖面,激起千层浪。
其他几位皇子站在一旁,脸色阴沉得各有千秋,有的铁青,憋着满腔的不甘;
有的涨红,似是羞恼被抢了风头;还有的微微泛白,隐忍着心底的惊惶与忐忑。
不过大部分,还是能够维持好面部管理的。
脸上淡淡的微笑,仿佛真的为三皇子的一番言论讨得父皇的欢心而高兴。
只不过,他们心里门儿清,此刻绝没有胆子贸然揣测父皇对江大人的心思。
这江大人,着实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角色。
虽说身负经天纬地之才,屡屡能在朝堂之上抛出惊世骇俗之见。
可那仕途却坎坷得堪比布满荆棘的险途,乌纱帽跟风中残烛似的,被摘了好几回。
他为人更是刚直得近乎莽撞,朝堂之上,屡次犯颜直谏。
那言辞犀利得如同利刃,一次次狠狠刺向父皇身为帝王的威严,忤逆这天下之主简直成了家常便饭。
让他们的父皇不知道多少次下不来台。
诸位皇子都曾亲耳听闻,父皇在他们面前痛骂江大人时,那怒容仿若能将空气点燃,
“那姓江的就是条冥顽不灵的老狗,顽固不化,大逆不道!朝堂之上,哪容得他这般放肆!”
父皇的怒吼犹在耳畔,所以此刻,谁都不敢在这风口浪尖上贸然提及江大人的名讳。
更遑论大张旗鼓地夸赞其雄韬伟略,那不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嘛。
本以为老三这番言论定会引得父皇龙颜大怒,像被触了逆鳞的蛟龙,雷霆震怒。
没成想,宣武帝听完后,不但没有丝毫怒色,反而开怀大笑。
那爽朗的笑声震得房梁都似在微微颤抖,紧接着还把老三从头到脚一通夸赞。
夸得萧璟逸都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低头,眼中却难掩羞涩。
这一幕,直让其他皇子心头酸涩不已,仿若吞下了一大把未成熟的葡萄,那股子酸劲儿直往脑门冲。
在他们眼中,老三这个流落在外多年的“乡巴佬”。
没想到竟是个深藏不露的硬茬子,心机深沉,手段高明,还伪装得滴水不漏。
仗着父皇对他这些年缺失关爱的愧疚,对他的心疼与疼爱,在这朝堂之上,还真是啥话都敢往外撂。
宣武帝笑罢,缓缓收住笑容,神色瞬间变得庄重肃穆,目光如炬,一一扫过底下站着的皇子们。
最后目光定格在三皇子的身上。
宣武帝的笑声渐渐消散在紫宸殿的金梁玉柱间,仿佛春日最后的残雪,转瞬即逝。
他缓缓收住笑容,那张常年被朝政风霜侵蚀的面容上,每一道皱纹都沉淀着帝王的威严。
御书房内烛火摇曳,将他高大的身影投映在九龙屏风上,如同一条蛰伏的巨龙。
";逸儿。";
皇帝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让殿中所有皇子都绷紧了脊背。
三皇子萧璟逸正垂首而立,闻言微微抬头,恰好迎上父皇如炬的目光。
那目光似能穿透人心,让他藏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你的肚量不错。";
宣武帝指尖轻叩龙椅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
";不过,那江老狗前段时间,才在众人的面前参了你一本。";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
大皇子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二皇子则眯起了眼睛。
所有人都记得半月前那场朝会——都察院左都御史江朔当着满朝文武的面。
直言三皇子";优柔寡断,非储君之选";,字字如刀,将这位最受宠的皇子批得体无完肤。
萧璟逸面色不变,只是睫毛轻轻颤了颤。
他今日穿着靛青色蟒袍,腰间玉带上悬着一枚古朴的青铜令牌,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宣武帝继续道:";说你性格柔软不堪大任。
没想到你倒是不计前嫌,帮那老狗说话。";
皇帝突然倾身向前,龙袍上的金线刺绣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你的心里,就真的没有怨过对方吗?";
这问题像一把利剑悬在头顶。
萧璟逸知道,此刻满殿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有探究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如大皇子那般隐含嫉恨的。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做出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父皇明鉴。";
三皇子抬起头,那双肖似其母的桃花眼里竟泛起一层水光,嘴角委屈地耷拉下来。
";江大人说儿臣不堪大任,儿臣当然难过。";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撒娇意味。
却又恰到好处地不会令人觉得矫揉造作。
";觉得江大人都不了解儿臣,就给儿臣下了定论,对儿臣不公。";
这番真情流露让宣武帝眉头微挑。
其他皇子更是面面相觑——老三何时学会在父皇面前示弱了?
";但儿臣伤心愤怒过后,却也想通了。";
萧璟逸话锋一转,眼中水光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澄明。
";反而十分感激江大人。毕竟若非对方当面指出儿臣的缺点,儿臣永远都不会意识到。";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清朗,";更何况,江大人说的本就没错。儿臣确实优柔寡断,遇事常思虑过多。";
宣武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原以为老三要么会虚伪地表示毫不介意。
要么会隐晦地表达不满,却不想对方竟坦然承认自己的缺点。
";这半月来,儿臣闭门思过,每日抄写《韩非子》以磨砺心性。";
萧璟轩从袖中取出一叠工整的宣纸,双手呈上,
";儿臣知道,为君者当断则断。江大人这一参,恰如醍醐灌顶。";
老太监李德全连忙接过那叠纸,呈递御前。
宣武帝随手翻阅,只见字迹刚劲有力,全然不似三皇子往日温润的笔法。
每页边角还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
皇帝的目光在";夫君臣之利异,故人臣莫忠";一行停留片刻,眼底掠过一丝深思。
";至于为江大人说话...";
萧璟逸忽然跪伏于地,额头触到冰冷的金砖,
";儿臣只是觉得,一码归一码。江大人虽不通人情世故,但其任漕运总督期间,整顿漕弊。
岁省国库百万两;巡抚江南时,更是一举铲除盐枭之患。和本地改革,此等功绩,岂可因个人好恶而抹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