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水倒灌进鼻腔的瞬间,林雨听见骨骼错位的脆响。她在浑浊的暗流中翻滚,看见秀秀的百褶裙像绽放的莲花般舒展。那些苍白的手臂穿透她的身体,指尖残留着三十年前的腐殖土气息。
当意识重新聚焦时,林雨发现自己躺在潮湿的泥地上。月光透过破碎的瓦檐洒在身上,四周是坍塌的吊脚楼残骸。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硫磺味,她摸到腰间的银锁片正在发烫,纹路化作流动的血河。
";这是......";林雨突然僵住。眼前的景象与父亲相机里的老照片完全重合——1995年6月6日的山洪现场。腐烂的梁柱间,散落着尚未完全腐化的傩面,每块面具的眼眶里都嵌着一枚褪色的铜铃。
";阿爷,真的要把他们埋了吗?";稚嫩的童声从废墟深处传来。林雨屏住呼吸,看见十岁的自己站在潭水边,而父亲正往一辆牛车的稻草堆里塞什么东西。
";嘘——";村长掀开蓑衣,露出半边青紫色的脸。林雨注意到他的耳后有三道抓痕,与秀秀脖颈上的伤口一模一样。牛车突然发出吱呀声,稻草堆里露出半张布满皱纹的脸,那是六叔公!
";雨丫头,记住这个味道。";父亲转身时,怀里的东西滑落。林雨瞳孔骤缩——那是七具孩童的尸体,每具尸体的额头上都刻着傩面的符文。潭水开始沸腾,她看见父亲将尸体推入漩涡,水面浮起七枚银锁片,与自己胸前的长命锁一模一样。
剧痛从太阳穴炸开。林雨蜷缩在地,听见三十年前的自己在哭嚎。那些被献祭的孩童突然睁开眼睛,他们的瞳孔里倒映着村长将族老们推入潭水的画面。原来真正的献祭从未停止,诅咒在每一代村民身上轮回。
";雨姐!";秀秀的呼唤从头顶传来。林雨抬头,看见女孩站在完好无损的吊脚楼上,月光勾勒出她背后七道模糊的影子。秀秀的七神傩面正在融化,露出底下村长腐烂的面容。
";你早就死了......";林雨颤抖着后退。秀秀的裙摆渗出黑血,她张开嘴,吐出的不是声音,而是二十七只萤火虫。那些光点汇聚成三十年前的山洪画面:村长为了独占深潭下的朱砂矿,制造了假山洪,将知情的村民活埋。
潭水突然冻结成冰。林雨看见父亲站在冰面上,他的身体正在分解成无数银锁片。每片锁片都映照着不同时空的场景——有戴着傩面的村民在举行仪式,有现代装束的年轻人在潭边拍照,还有秀秀抱着布偶坐在废弃的粮仓里。
";原来我们都被困在时间的缝隙里......";林雨终于明白,诅咒的本质是时空的闭环。三十年前的献祭、父亲的死亡、自己的归来,都是同一事件的不同切面。银锁片上的纹路其实是布依族的古文字,合起来正是";七神归位,万劫不复";。
秀秀突然从楼上跃下,她的身体在半空中分裂成七个部分,分别对应七神傩面的位置。林雨胸前的锁片飞离身体,与空中的碎片拼接成完整的七神面具。面具发出刺耳的尖啸,潭水开始倒流,将所有的尸体和残骸吸入漩涡。
";抓住我的手!";六叔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雨转身,看见老人站在现实与过去的交界处,他的铜烟杆正指着潭水中央的漩涡。在漩涡深处,二十七具白骨围成一个祭坛,祭坛中央是个正在倒计时的沙漏。
";当年我用禁术把你爹的灵魂封在锁片里。";六叔公的银项圈滴着血,";现在必须用你的血打开鬼门,让那些孩子超生......";
林雨毫不犹豫地割破手腕。鲜血滴在沙漏上,时间开始倒转。她看见秀秀重新变回婴儿,被母亲抱在怀中;父亲走出傩戏后台,朝她微笑;而潭水底下的朱砂矿正在被封印。
当最后一滴血流尽时,沙漏归零。林雨感到全身的骨骼都在融化,她听见远处传来傩戏的鼓点,那是村民们在庆祝还傩愿仪式的结束。秀秀的笑声在耳边响起,女孩的脖颈上再没有伤痕,她的眼睛里映着清晨的阳光。
林雨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贵阳市中心的医院里。床头放着六叔公的铜烟杆,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三十年前的傩戏合影,所有演员的脸都被某种力量抹除了。
";林小姐,您父亲的遗物。";护士递来一个盒子。林雨打开,里面是半块破碎的傩面,在阳光下折射出七种颜色。她突然注意到,护士的耳后有三道若隐若现的抓痕。
窗外传来乌鸦的叫声。林雨望向远方的群山,仿佛看见无数个自己在不同时空的村寨中奔跑。她摸了摸后颈,那里新长出了一颗泪痣,形状与秀秀瞳孔里的符号完全一致。
手机突然响起,是陌生号码发来的视频。林雨颤抖着点开,画面里是正在举行还傩愿仪式的村寨。镜头扫过戴面具的村民时,每张傩面的眼睛都突然转向镜头,异口同声地说:";欢迎回家,雨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