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三天前,府谷县。点将台上,练国事威风凛凛地站着,身着崭新官服,补子上的图案在阳光下格外醒目。他志得意满,扫视着台下看似齐整,实则内里混乱不堪的大军,随后用力地将大手一挥,高声下令:“开拔!”
刹那间,号角声骤然响起,马蹄声、脚步声交织成一片,可其中夹杂着不少杂乱的声响,尽显这支军队的散漫。
练国事这个巡抚本来是很忙的,陕西全省军政事务都压在肩上,光上下公文都看不过来,但这次一看流寇盟主王嘉胤授首,立刻嗅到了升官的气味,立刻把公务交给布政使代管,自己带着抚标营就往府谷县赶去,自己亲自指挥大军再打几个胜仗,彻底剿灭流寇,岂不是就能再进一步了吗?所以,李卑还真是冤枉了巡抚大人,练国事这几天除了吃喝玩乐,还在暗中派人调动了督司张手印带领六千卫所兵前来助战。虽然众所周知这卫所兵早已不堪战了,但拉来运运粮草、凑凑数、壮壮声势总是可以的,咋说也比流寇的老弱强吧。
本来巡抚大人是想多等两天,待卫所兵到了再出发追击流寇,人多些可以壮壮声势。可李卑立功心切,所以只好让他做先锋先行出发了。这也间接造成了李卑的悲剧。
此时,艾万年骑着一匹膘肥体壮的黑色骏马,他的游兵营看着颇具气势,实则内里问题重重。三百多家丁骑兵,骑在马上杀气腾腾,显示出了明军最后一点精锐家丁该有的样子,不过这也是因为他们军饷足,要是没了足额的军饷,立刻就会变成混日子的模样。他们的鞍鞯虽看着齐整,实则不少地方磨损严重。腰间环首刀刀鞘破旧,弓也去了弦,插在箭囊内,防止时间久了影响弓力。那一千战兵步兵则是糟糕透顶,只有少数军官穿着勉强像样的棉甲,大部分士兵衣衫破旧,面黄肌瘦,一看就是长期吃不饱饭。手中长枪长短不一,枪缨破败,腰刀锈迹斑斑,刀刃多处有卷口。
随军民夫们更是凄惨,衣衫褴褛,补丁摞着补丁,瘦骨嶙峋。他们推着破旧的独轮车,艰难地跟在队伍中,每一步都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游兵营家丁们满脸凶相,手持皮鞭与棍棒,不断抽打催促民夫,皮鞭落下,民夫们发出阵阵惨叫,稍有懈怠,棍棒便狠狠砸在他们身上,民夫们敢怒不敢言,只能咬着牙加快脚步,车轮吱呀作响,仿佛在为他们的悲惨遭遇哀鸣。
抚标营这边,二百骑兵的铠甲虽大体完整,但岁月痕迹明显,部分漆面剥落,骑兵们在马上无精打采。八百步兵队列松散混乱,毫无纪律可言,有的士兵在队伍里交头接耳,有的甚至半眯着眼,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手持的长矛长短不一,盾牌上满是磕碰的凹痕,千疮百孔。一千随军民夫在抚标营家丁的呵斥打骂下,扛着沉重物资,时不时有人因体力不支摔倒,却只能在皮鞭抽打下,无奈爬起继续前行。
卫所督司张手印骑着高头大马,身后八个千户带着的六千卫所兵,完全是另一番凄惨景象。这些卫所兵几代人都没经历过真正的战事,平日里几乎没有训练,每年也就是在上面派人点验时,匆匆列个队、摆摆样子。此刻,士兵们身上根本没有铠甲,只穿着破旧不堪、污渍斑斑的号服。他们的武器都是从库房里临时翻出来的,完全是一堆破烂。长矛的杆子腐朽脆弱,轻轻一折仿佛就要断裂,矛头锈迹斑驳,毫无锐利可言,有些甚至只是用木头削尖勉强充当;弓箭的弓弦松弛,毫无弹性,箭头歪歪扭扭 。士兵们步伐凌乱,神情麻木,扛着这些形同虚设的武器,拖沓地跟在队伍里,宛如一群乌合之众。
李明站在一旁,瞧着眼前这支杂乱无章、士气低迷的明军队伍,内心不住地摇头。虽说这些明军在装备和编制上,相较流寇略胜一筹,可士兵们的精气神实在糟糕。艾万年游兵营的家丁骑兵看着还算齐整,然而战兵步兵大多没穿铠甲,神情倦怠,毫无生气。抚标营的士兵们队列松散,步伐凌乱,毫无斗志可言,手中兵器随意地拿着,像是应付差事。那六千卫所兵更是不堪入目,身上不见铠甲踪影,仅穿着破旧不堪的衣服,武器都是从库房里翻出的破旧玩意儿,临时拼凑起来充数。
李明心里清楚,就凭明军现在这副德行,要是遭遇像高迎祥、张献忠麾下那些悍不畏死、作战经验丰富的义军精骑,估计一个冲锋,这些步兵便会瞬间崩溃,四散奔逃 。
李明满脸堆笑,先将一百多个王嘉胤歌舞团的舞女和乐师带到练国事马车旁。舞女们身着艳丽服饰,乐师们背着各类乐器,在士兵们的注视下,显得有些局促。而后,李明又恭敬地递上一张三千两的银票和一份精心准备的礼单,低声道:“大人,一点小心意,祝大人此次出征马到成功。”练国事接过,嘴角上扬,露出满意的笑容。
紧接着,李明又呈上来一份物资需求单。练国事随意一瞥,便对身旁的书吏吩咐道:“给李明批些物资,就按这单子上的意思办。”书吏无奈地走上前,展开一张空白文书,提笔写下物资调令:鸳鸯战袄五千套、军马一千匹、镶铁棉甲两千套、铁甲五百套、鸟铳一千支、三眼铳五百、佛郎机炮十门、虎蹲炮二十门。书吏一边写,一边暗自摇头,心中满是对这官场腐败的无奈,写完后,重重地盖上官印。
前一天晚上,李明找到钱守庸。彼时月色昏暗,钱守庸正坐在书房,一脸烦躁。李明也不客套,直截了当地说:“钱大人,我也不绕圈子了,我要一千石粮食,您得帮我搞定。”钱守庸一听,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刚要发怒,李明却轻笑一声,“大人,咱们可算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之前的事儿,可都还历历在目呢。”钱守庸一听,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双手紧紧握拳,指节泛白,沉默良久后,只能咬牙答应。
此刻,钱守庸站在一旁,看着李明得意的样子,心中虽有不满,但想到两人如今的合作关系,只能强压情绪。他深知,在这复杂的局势中,暂时还得和李明互相依存,至于以后,他眼神一暗,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李明拿到批条后,立即找来了新兵千总苏怀玉和军师谭师爷。李明满脸得意,将手中的批条递到两人面前。“瞧瞧,这可是我用王嘉胤歌舞团和三千两银子刚从巡抚大人那换来的。那个歌舞团打不了仗,一个个小娘皮还娇滴滴的,还得跟祖宗似的精心伺候着,带上大军行动速度还受影响。要是遣散了在这乱世,她们能有啥好下场?我估计刚走出这府谷城门就得被外面的兵痞们给当场祸害了,所以我索性直接送给练国事了,也算给她们找个好的归宿吧。”谭师爷凑趣说:“就是这练巡抚晚上得多操劳些了啊,可别把我们的巡抚大人给累坏了。哈哈哈…”
笑过之后,李明脸色一肃:“有了这个批条,咱们去固原领取武器装备和粮食,那可是名正言顺。”李明来回打量着二人,接着说道:“这次任务关系重大,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们立刻带着五百兵马、二百辆马车,再带上三千两银子,即刻出发去领装备和粮食。”
他猛地提高音量,神情严厉:“到了地方,给我使劲花钱打点,要是敢领回来一堆破烂,我拿你们试问!银子不够随时说,务必给我把最好的物资带回来。遇到任何麻烦,你们俩机灵点,随机应变,别动不动就回来问我,自己商量着办,要是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以后也别在我手底下混了!”
苏怀玉和谭师爷接过批条,仔细研究了一番后,拱手领命。二人迅速整顿队伍,带着人马和车辆,浩浩荡荡朝着固原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