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常理,萧云冶品尝了青谣的粥后,回赠一盘鹿肉并无不妥。若无先前那段他轻薄她的旧事,她此刻定会坦然受之,毫无负担。可有了那桩公案,她心底总疑他别有企图,不由暗生戒备。
她飞快瞥了眼殿内妃嫔与公主们,神情微紧,生怕有人瞧出她与皇帝间的微妙纠葛。幸而众人神态如常,未露异色,唯独端妃目光如刀,似要将她刺穿。
见只有端妃如此,青谣心下稍定,不至于太过惶恐。她谢过恩,款款落座。
温有方笑容可掬,亲自端来那盘鹿肉,恭声道:“王妃娘娘,请用,这可是陛下的恩赐!”
陛下的恩赐!
此言如雷,拒之无异于抗旨。君恩如天,无论是甘露还是雷霆,即便此刻赐下的是砒霜,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吞下。何况只是一盘鹿肉,她还能如何?
青谣暗吸一口气,拿起筷子,强自镇定地夹起一片。起初,她心不在焉,入口时仅是敷衍。可当那油光发亮的肉片触及舌尖,熟悉的烤香扑鼻而来,瞬间勾起她的馋意。她细细咀嚼,咽下后,目光不由自主被鹿肉牵引,再难移开。
宫廷秘方的确不凡,味道醇厚,令人欲罢不能。难怪太后的两位小金孙吃得那般酣畅淋漓。她渐渐沉浸其中,与中秋宴的拘谨大不相同,此番不仅吃饱,甚至有些撑。若非顾及形象,她几乎想捂着肚子离席。
宴罢,天色已暗,山中夜幕来得格外迅疾。太后别业内灯笼高挂,红光映照回廊与台阶,暖意融融如烟笼雾罩。公主王妃们互道珍重,携各自丫头步出殿外,寻自家马车返回别院。
别业外,各府马车密密麻麻聚集,因山路狭窄,无法并行,只得依次而下。众人相互谦让,车轮辘辘,渐次下山而去。
青谣心系母亲下落,深知在宫中需与众人处好关系。她谦和地让其他贵人先行,直到人群散尽,方踩上杌子欲登车。
就在此时,一道尖利女声从身后传来:“燕王妃且慢!”
她本能回头,只见一袭粉色宫装的女子缓步走来,神情倨傲。此女她识得,乃端妃贴身大宫女芷荷,出身姜氏家奴,自幼侍奉端妃。端妃入宫后,她也随行,晋为一等宫女。
俗话说,主子什么样,奴才便什么样。端妃眼高于顶,芷荷亦步其后尘,对庶女出身的青谣向来不屑。昔日在公主府,她便对青谣冷眼相待。如今端妃得宠,她更是趾高气扬。在青谣记忆中,原主在娘家时没少受这婢女的冷嘲热讽。此刻看她那盛气凌人的模样,怕是仍将青谣视为当年那个低声下气唤她“芷荷姐姐”的可怜庶女。
“燕王妃,端妃娘娘有旨,宣你即刻前往行宫觐见。”芷荷走近,连个礼也未行,语气傲慢地传达主子之意。
青谣眼底微寒,淡声道:“天色已晚,本妃乏了。回去告诉你主子,有事明日待本妃有空再说。”
芷荷闻言,柳眉一拧,怒道:“燕王妃这是要违抗娘娘懿旨?莫非想抗旨不尊?”
“抗旨不尊?”
青谣轻笑,眼含讥诮地看着她,似在看一个跳梁小丑:“若这是皇上圣旨,或太后、皇后懿旨,本妃自不敢违。可你主子?呵,本妃与她品级相当,有何不敢不从的?”
“你……大胆!”
芷荷被她言语刺得恼羞成怒,想发作又无从下手。毕竟青谣已非李府庶女,而是堂堂燕王妃,她再横也越不过身份去惩治。
她顿了顿,忽冷笑一声:“燕王妃莫非不想知晓萧姨娘的下落?或许我家娘娘知晓一二,能助王妃一臂之力呢!”
这话正中青谣软肋。她苦寻母亲许久,始终疑心母亲失踪与昭宁长公主或端妃有关。母亲性情恬淡,不与人结怨,唯独这母女二人有动机害她。芷荷此言,端妃知情的可能性极高。
青谣心念电转,未作犹豫,沉声道:“好,本妃随你去。”
她转身对车夫与两名燕王府侍卫低语几句,命他们在此等候,随即带上青梅与秋菊,跟随芷荷步行前往端妃行宫。
山中条件远不及京城,除太后与皇后居于宽敞宫殿,其余妃嫔的行宫仅是简朴的两进小院,且多为合住。端妃的居所也不例外,与沈昭仪和杨才人同院。她占据二进正房,沈昭仪与杨才人分住左右厢房。
“燕王妃请进,娘娘在内候着呢。”芷荷语气冷淡,指使院中当值的小宫女掀起帘子,虚虚一让。
青谣携荷花与秋菊迈入里间,见端妃斜倚暖榻,手捧书卷。青谣进门,她却眼皮未抬,毫无招呼之意,似全未察觉来人,低头专注翻书。
见此做派,青谣心知她故意摆谱给自己下马威。她懒得理会这等小把戏,径自走向暖榻前,挑了张铺着彩锦绣垫的椅子坐下,闲适地摩挲起腕上翠玉竹节镯,姿态从容。
端妃佯装看书,眼角却瞥见青谣这番肆意模样,终按捺不住。她“啪”地合上书,冷笑道:“燕王妃如今得了太后与皇上的青睐,行事果真与往日不同了!”
青谣眉梢轻挑,笑意浅浅:“是吗?哪里不同了?本妃怎未察觉?倒是端妃娘娘似有变化啊。”
她美目流转,在端妃脸上停留片刻,轻叹道:“娘娘似清瘦了不少,莫非在宫中日子过得不舒心?”
这话如尖针刺入,端妃脸色一僵,像是藏得最深的隐秘被揭开,羞恼交加,难堪至极。
正如青谣所言,她在宫中确实过得不顺。表面上,皇上待她不薄,外邦贡品优先赏她,宫中新奇吃食玩物也总有她一份,每月至少召她侍寝七八次。在旁人眼中,她恩宠正盛,风头无两。
可冷暖自知,她心底清楚,皇上这些不过是表面文章,是做给祖父看的,为拉拢他做心腹的手段。实则,他对她冷淡至极。侍寝时,她虽睡龙榻,他却独宿外间碧纱橱。她入宫至今,未曾与他真正同床。他借口身中旧毒,不近女色。可平日用膳或饮茶,他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甚至眼神都不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他所谓的恩宠,全在那些源源不断的赏赐上,空有其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