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巷比叶澜依想象的还要偏僻。导航在距离目的地一公里处就失去了信号,她不得不靠路牌和直觉在迷宫般的窄巷中穿行。雨水在坑洼的路面上积聚,车轮碾过时溅起浑浊的水花。
27号是一栋不起眼的两层小楼,门牌已经锈蚀,但门把手却锃亮如新——最近有人经常使用。叶澜依将车停在巷口,冒雨走向那栋建筑。她的右手始终放在口袋里,紧握着那把折叠刀。
敲门后,里面传来拖沓的脚步声。门开了一条缝,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叶澜依。
“贺医师?”叶澜依低声问,“支临霁让我来找您。”
门后的眼睛眯了起来:“他说了什么?”
“'蛇与婴'来了。”
门猛地打开,一只枯瘦的手将叶澜依拽了进去。屋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中药和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气味。贺医师是个六十多岁的瘦小老头,佝偻着背,左腿明显比右腿短一截,走路时发出“哒哒”的声响。
“二十年了,”他的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我以为永远不会有人来说这句话。”
他领着叶澜依穿过堆满医书和药材的前厅,来到后面的一个小房间。墙上贴满了发黄的病历和照片,中央是一张简陋的手术台,上面的无影灯看起来像是从某个医院抢救出来的古董。
贺医师示意叶澜依坐下,自己则从一个上锁的柜子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档案袋上用红笔写着“Y-44”。
“你长得真像她。”贺医师突然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特别是眼睛的形状。”
叶澜依的心跳加速:“像谁?”
贺医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墙上取下一张照片递给她。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子,穿着白大褂站在新生医院的牌子下。女子约二十五六岁,面容清秀,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大而明亮,眼尾微微上挑,与叶澜依的眼睛如出一辙。
“栾玥,新生医院最年轻的产科医生,也是...”贺医师停顿了一下,“你的生母。”
叶澜依的手指不自觉地抚过照片中女子的脸。一种奇怪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仿佛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被轻轻触动。
“她不是被迫的?”叶澜依声音紧绷,“她是'接生婆'的人?”
贺医师摇头:“一开始是,后来不是了。”他叹了口气,“栾玥是医学院的高材生,被'接生婆'——当时的院长夫人看中,招募进特殊项目组。她以为那只是普通的基因研究,直到发现真相。”
他翻开档案袋,取出一本薄薄的日记本:“这是她偷偷记下的。读读看。”
叶澜依翻开第一页,日期是2001年1月15日:
“今天第一次参与'特别处理'。产妇23岁,健康,自然分娩。婴儿出生后评分9分,完全正常。但院长夫人说'不符合标准',注射后宣布死亡。我看到她把活着的婴儿装进了保温箱...上帝啊,我做了什么?”
往后翻,记录越来越绝望:
“3月2日:第七个'不合格'婴儿。家属被告知死产,实际上被运走了。我问院长夫人去向,她笑着说'去更好的地方'。地下室传来婴儿哭声,但所有人都假装听不见...”
“4月18日:发现了项目真相。这不是研究,是贩卖。特殊基因的婴儿被卖给海外客户,畸形的则用于实验。我偷拍了名单和账本,必须报警...”
最后一则日记写于2001年5月12日:
“贺医师答应帮我。他知道秘密通道。今晚把证据和Y-44送出去。院长夫人已经起疑,支鹤轩看我的眼神不对。如果出事,请记住我爱你,我的孩子。愿你永远不知道这个黑暗的世界。——栾玥”
叶澜依的视线模糊了。一滴泪水落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了蓝色的字迹。
“那天晚上,”贺医师轻声说,“栾玥把证据藏在了医院通风系统里,然后带着刚出生的你来找我。我们刚准备离开,'接生婆'的人就来了。”他指了指自己的瘸腿,“这是我反抗的代价。栾玥把你塞给我,自己引开他们。我再见到她时...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火灾?”叶澜依声音嘶哑。
贺医师点头:“掩盖真相的最好方法。十七条人命,包括那些知道太多的医护人员和产妇。”他苦笑,“支鹤轩负责处理尸体,确保没人能开口。”
叶澜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的案子...是'接生婆'又回来了?”
“不是回来,是一直在。”贺医师从档案袋里取出一叠照片,“看看这些。”
照片上是不同年份的报纸剪报,每张都报道了一起离奇的孕妇死亡或婴儿失踪案件,时间跨度整整二十年。所有案件都有一个共同点——死者口腔或指甲缝里发现了那种特殊的黑色草药混合物。
“每隔几年就有一起,地点分散在全国各地。”贺医师说,“这是'接生婆'组织的标记。他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传承。”
“传承?”
贺医师走到墙边,指着一张古老的版画复制品。画中一个老妇人怀抱婴儿,周围盘绕着一条巨蛇。画下方用古体字写着“接生之婆,续命之蛇”。
“'接生婆'最早可以追溯到清朝末年,专门为权贵家族提供'特殊服务'——寻找、培育甚至窃取具有优良基因的婴儿。”贺医师解释道,“新生医院只是他们近代的一个据点。”
叶澜依想起7b室的胎儿标本和基因图表:“他们还在继续这个'项目'?”
“需求永远存在。”贺医师冷笑,“某些人愿意花大价钱确保后代具有'优越'基因。你的Y-44标记代表一种罕见的抗衰老基因组合,非常...抢手。”
一阵寒意爬上叶澜依的脊背。她突然明白为什么“接生婆”如此执着地寻找她——不仅是灭口,更是为了她携带的基因。
窗外传来轮胎碾过碎石的声音。贺医师瞬间绷紧身体,迅速拉上窗帘的一条缝隙向外窥视。
“他们找到这里了。”他的声音紧绷,“黑色SUV,没有车牌。”
叶澜依从另一侧窗户看到那辆车停在巷口,两个穿黑衣的男子正朝这边走来。其中一人手伸在怀里,明显握着武器。
“后门。”贺医师抓起栾玥的日记本塞给叶澜依,“穿过厨房,院子里有个下水道井盖,通向隔壁废弃工厂。”
“一起走。”叶澜依抓住他的手臂。
贺医师摇头:“我的腿跑不远,只会拖累你。”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把小钥匙,“银行保险箱的,你母亲留给你的最后礼物。地址在日记本最后一页。”
黑衣人的脚步声已经到了前门。
“走!”贺医师推着叶澜依向后门,“记住,别相信任何人,特别是警局里的人!”
叶澜依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保护了她二十年的老人,钻入厨房。她刚掀开院子里的井盖,前门就传来撞门声和贺医师的怒喝。
下水道恶臭扑鼻,叶澜依咬紧牙关爬进去,小心地将井盖复原。黑暗中,她听到上方传来打斗声和一声痛苦的闷哼,然后是贺医师的喊声:“跑,孩子!跑得越远越好!”
一声枪响后,一切归于寂静。
叶澜依的泪水混合着下水道的污水滑落。她打开小手电,沿着狭窄的通道爬行。二十分钟后,她从废弃工厂的一个检修口钻出来,浑身污泥但总算逃出生天。
工厂早已荒废,破碎的窗户透进惨淡的天光。叶澜依躲在阴影中,从破损的窗框观察外面的情况。那辆黑色SUV还停在贺医师家门前,但多了两辆摩托车——支临霁提到过,“接生婆”的刽子手喜欢用摩托车。
她必须离开这个区域,但公共交通太危险。叶澜依翻出手机,犹豫了一下,拨通了谈警官的电话。电话接通后,她突然想起贺医师和支临霁的警告:别相信警局里的人。
“叶顾问?”谈警官的声音透着关切,“你在哪?支临霁被捕了,殡仪馆被查封,我们在地下室发现了——”
“谈警官,”叶澜依打断他,“新生医院的火灾报告,你查到了吗?”
“嗯,很奇怪,档案库的记录被人动过手脚,但我找到了原始报告。”谈警官压低声音,“叶澜依,法医确认地下室那些胎儿标本中有几个是...最近两年的。”
这证实了叶澜依的猜测——“接生婆”从未停止活动。
“我需要你帮我查一个车牌。”叶澜依报出那辆黑色SUV的部分号码,“可能是'接生婆'的人。”
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叶澜依,你现在安全吗?我可以派人去接你。”
“暂时安全。”叶澜依警觉起来,谈警官的反应太过急切,“我先自己想办法回城。有消息再联系。”
她挂断电话,立刻关机并取出SIm卡。如果谈警官真是“接生婆”的人,通话时间足够定位了。
废弃工厂后门停着几辆生锈的自行车,叶澜依选了辆还能骑的,沿着小路向城区方向驶去。骑了约莫半小时,她看到一个路边加油站,外面停着几辆长途货车。
叶澜依抹了把脸,将污泥尽量擦净,走向一个正在加油的司机。
“师傅,能搭个便车进城吗?”她拿出钱包,“我可以付钱。”
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壮汉,狐疑地打量着她脏兮兮的衣服:“出什么事了?”
“野外考察遇到暴雨,摔进泥沟里了。”叶澜依勉强一笑,“手机也报废了。”
司机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上来吧,正好空车回城。不过只能把你放在东郊货运站。”
叶澜依道谢爬上副驾驶。货车启动时,她透过后视镜看到两辆摩托车飞驰而过,骑手四处张望,明显在搜寻什么。
货运收音机正在播放新闻:“…444号殡仪馆主管支临霁因涉嫌非法医疗行为被捕。警方在殡仪馆地下室发现大量人类胚胎标本,怀疑与近期两起孕妇死亡案有关...”
叶澜依闭上眼睛。支临霁被捕是意料之中,但她奇怪地感到一丝愧疚。他本可以逃走的。
货车驶入主路,叶澜依悄悄翻开栾玥的日记本最后一页。上面写着一个银行地址和保险箱号码,还有一行小字:“给Y-44的真相与救赎”。
母亲留给她的最后礼物,或许正是摧毁“接生婆”组织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