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都没想,伸手就胡乱飞舞,驱赶面前的烟雾。
力道十足的掌力,生出虎虎的风,距离近得,几乎就要扇他耳光。
*
“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暗哑的嗓音,带着略微的伤感和无奈,与我面对面。眼里带着爱与痛的忧伤,矛盾着、交织着一丝黯然的狂乱。
这样的一个男人、一个女人静静地站在院落中央,如果在卫星上拍到照片,一定会误会成情语呢喃、两情缠绵;可惜,我们的距离和姿势,都无法表明这一点。
“不觉得我象坐牢吗?当我是笼中鸟?!”
我烦躁的语气带着蛮横,“我不住这儿,我要走!”
“去东单?”
他问得干脆,亦令行禁止,“现在我带你去!”
“你不许去!”
我厉声大喝,“以后我要去的地方,与你无关!”
被我冰冷语气里的倨傲,弄到他心绪中涌起了莫名的酸涩。
“然然,可不可以不这样?”
他的语气纠结着低沉和失落,有一刻让我震怒的心有了宁静的默然。
我带着冷冷的笑看他,将内心凝聚的冰凉,编织成一张冷酷的网,要把他冷静的笃定,缠绕围困成暗自神伤的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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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破沉默,嘴角撇撇,露出一丝冷漠的笑。
“你身边的女人,一个都不比我差!为什么一定要缠着我?!”
他眼里闪过一丝意乱,眼神带着忧伤看着我,
“可是没有一个人,可以让我这样思恋十年!”
我唇齿俱寒,冷笑不已,“在那个四合院,石榴树下有一个,你以为我瞎了眼,看不见?!”
“对她,我不是爱!”
他心神崩溃,手足无措,几乎是用怒吼着的语气。
“你对天、对地都可以这样去喊,说你不爱她!但是她却生了你的孩子!”
无声的愤怒终于在此刻爆发,那些我因体力不支而无法咆哮发作的委屈,终于在此刻得到了补偿。
“你有钱,尽可以玩那些行尸走肉男人的一套!可为什么天下爱你的女人,只有我一个、为你的罪恶买单!?我失去了太多,付出得情愿,但我得到的苦,把我的灵魂和肉体埋一千次都无法变甜!”
看着他脸色遽变、手颤抖一下,手中的烟倏然坠落,我目光愈发狠绝,接下来是更严厉的斥责。
“以为你很了不起是不是?你向我炫耀你今日的财富和地位,并因此沾沾自喜。但即使你现在富可敌国,亦高高在上凡人攀不可及,可你却保护不了一个女人!”
“他为什么欺负我?!”
我心如刀割,气苦不已,“是因为你抢了他的女人!”
那晚的屈辱如昨日重现,笼罩得我喘不过气来。
“你是有嗜好夺人之妻?还是真的这世上无人可爱!?为什么,你总是对别人的女人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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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吼了几句,气力渐弱,目光依旧恨恨地欲将他凌迟,语气却喃喃地低下声来,“我本无意觑睨你给的一切,你诱惑我,却让我一步步地、拿命去换。”
“最愚蠢的一种自大,是以为自己有能力改变‘什么’,结果却被‘什么’改变。”
我妄图改变他的人生轨迹,结果一步步地在改变我自己。
我的人生、我的幸福、我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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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过去”,他听出了我话里的意思,打破了自己一直面对我责备的沉默,“我知道你还爱我。”
“从现在开始,一切都过去了,跟以前都不一样了。”
“不,我对爱已经失能。若天下只有我可以爱你,”我的语气冷淡亦绝情,“我请求你对我这项权利豁免。”
“我,不会再如此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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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拉图说:我是凡人,我只追求凡人的幸福。
而短暂的人生,真的无法挥霍虚度。那些用勇气凝聚的热情,遇上刀剑般的严霜,也会溃败无形。而原本不想留下遗憾的心,在坦荡的、无畏的尝试之后,终于明白了——生命只有一次,不可视同儿戏。
人生的苦闷有二:一是欲望没有被满足,二是它得到了满足。但是还有一个背后的苦闷,不管是否满足,你都会觉得不足。
那香烟最后的一丝亮光,已埋没在他的皮鞋下。他狠狠地碾压着它,要把它深埋到黑色的泥土里去,在另一刻,脚尖又没有意识地向外拨拉,仿佛矛盾着、要它从那浅浅的弧度中挣脱出来——
如同是他自己那颗悲痛欲绝、万念俱灰的心。
他转了身,沉暗的背影对着我,落寞的声音在瑟瑟的秋风中,显得单薄而又孤寂。
“——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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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风,凄凉而又萧瑟的秋风,在窗外肆虐,把冬日的寒冷带来,欲笼罩这个城市。
很怀念少年时那低矮的楼房,关了房里的灯,在窗外月光里照拂的,是树的枝叶随秋风疯狂摇摆的身影;静夜苦读、几年寒窗,那斑乱的树影,如群魔乱舞,亦象女人之披肩长发,被肆意撩拨。常常为高考难以预测的前程自困,端一杯热茶枯坐在书桌前,看着那些黑暗的影子、心惴惴不安。
但秋风之‘芭蕉夜雨’的这点意境,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哲人之话看来不假——女人是情感动物。
十年寒窗所读君子正义、聆听圣贤之训,遇到情感纷扰,居然全都立场尽失,将对错是非完全抛至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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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了手机,联系上那些如同隔世的故友,亦正式向金盛人事部请了假,留下新的电话号码。人事总监对我两月缺勤居然丝毫不以为异,反倒问候寒暄、客气不已。
末了,倒反过来叮嘱我好好保养身体,工作上我的副手顶得住云云,总之听得我觉得温暖又有人情味。
昨晚,权涛开车送我来这里;今晨,曲丛生就来敲门。
“您的车在地下车库。”
他恭敬又彬彬有礼,用完全制式化的礼貌递给我钥匙。
我脸色淡然地接过,不想让他看出一丝悲喜。
这个远离‘他’的决定,是我自己下的,我心里没有任何身为‘下堂妇’的负累。反倒,我看出曲身心轻松,因终于可以摆脱这样的我、重回阳明山而暗暗欣喜。
我正为是否还‘他’钥匙和车犹豫不决:在我心里,要断裂,就要断得干脆,容不下藕断丝连。曾有情深义重尽为昨夜黄花,只可追忆而已。
*
曲却又递上来一张银行卡。
“南先生说:廖小姐一切花费都可以随心所欲;还有,如果需要任何帮助,打我的手机。号码您知道?”
我嘴角牵出一丝讥讽的笑,“他是金屋藏娇?还是当我拜金女、金丝雀?!”
手抬也不抬,冷眸对上他愕然的脸,“告诉他,我用不着!”
在他讪讪的表情面前,砰地关上门,又大吼一句,“车子我收下!让他记住他说过的话!”
他说过——
这个地方属于我,若我想清净、不想见任何人,我可以在这里、自由自在。
——
我在沙发上抱了靠枕,蜷缩着身子。
有很多的后遗症,或许会伴我终身,——妇科病,还有筋骨的酸痛,畏寒怕冷。
在我对面坐着,一本正经给我倒茶的是岳惠。
若知道名中有‘惠’的女人如此贤惠,若我有女儿,一定取名叫惠。因为此刻她举手投足,敛眉顺眼,都是那么贤惠。良妇之姿,昭然于表。
渴望如同诗一般的清净日子:饥食梅花渴饮泉,浮云哪比贫僧闲,日间无事听松风,夜与蓝鹤相伴眠。
现在无人可以驱使,凡事要自己动手,方可丰衣足食。我不爱见人,去楼下饭馆亦嫌嘈闹,原来天龙在家,曾在超市买饺子皮回家现包饺子吃。虽然每次口感和海鲜饺子馆的比,都差强人意,但好歹煮熟后还能保持饺子的原貌。
于是今天招来岳惠,起了包酸菜饺子的念。下午去超市买了皮,又备了案板和白面。
没想到岳惠的手艺还不如我,场面不如以前过得去,简直可用惨不忍睹形容。
奋战了一个多钟头,头发和袖口都粘了白面,下到锅里的饺子,还没出锅就破了皮,眼睁睁看着一锅面皮菜汤,鲜美的馅料毫无规律地浮游在水面,直让人联想到98年洪水。
但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总有这样的朋友,幸福的时候从来不想她,但落难的时候,第一就对她依赖。
两个人皱着眉,连喝了两碗酸菜面皮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