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十里外的别院群笼罩在薄雾中,黛瓦白墙上爬满枯藤,朱漆铜门上的兽首衔环泛着冷光。
这里头居住的人均是近三年失去女儿的人家。
沈钰率人把他们都安置在此地,有三重原因:
一是为了防止有心怀不轨的捉妖师打扰他们,再度伤害他们;
二是为了方便关照他们,以稍加弥补缉妖司久久未能破案,导致更多受害者失踪的无能之责。
三是方便调查。
沈钰勒紧缰绳翻身下马,绛红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沈某知道,案件一日不破,恶妖一日不拿,我们做再多不过杯水车薪,不过是图自己一份心安。”
沈钰扼腕叹息,目光深重地望向门廊下蜷缩成两团灰影的老夫妇,喉结滚动着咽下叹息。
“张大爷和胡奶奶,他们的孙女张巧迎是两年前失踪的,年仅十六岁。”他摩挲着腰间玄铁令牌,嗓音像被砂纸磨过。
“张巧迎从小父母双亡,和祖父母相依为命,因而他们祖孙感情非常深厚。他们一直和我说……”
他顿了下,“……说巧姐儿机灵聪慧,不会出事的。她一定会回家,他们得在门口守着,怕搬了新家,巧姐儿走错门。”
风逸之攥着剑穗的手背暴起青筋。
胡枝音别过脸去,发间银蝶步摇簌簌颤动。
沈钰深呼一口气:“其实我们都希望那些女孩就是失踪,还在另一个地方安然无恙地活着,可那处白骨冢……”
在沈钰找主角团查案的第一日,就被带去了他们在城外东南方发现的少女白骨冢,且已经证实了那三十具白骨就是失踪的受害者。
侥幸的微薄的希望彻底破灭,他们并不敢告知受害者的家属。
很多人都是以这点希望强撑的,若是把最后这点希望都给他们打破了……沈钰不敢想象后果。
“沈青令,你已经做得够好了。”风逸之拍了拍沈钰肩膀以作宽慰,“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助你、助兰陵缉妖司抓到这只恶妖。”
“好。”
沈钰破碎的目光重新凝聚,恢复坚定,他视线一一扫过他们,郑重作揖:“各位,拜托了。”
风逸之和胡枝音抱拳回应。
林惊鹤正倚着梧桐树把玩折扇,白玉扇骨映得指节愈发冷白。
余光里,那个总爱穿雪白襦裙的少女正往风逸之身后挪步,鬓边珍珠流苏晃得人心烦。
\"阿怜聪慧过人,何不上前细看?\"他忽然轻笑,扇尖挑起少女一缕青丝,\"这般躲躲藏藏,倒像是……\"
\"林公子说笑了。\"白苓猛地退后半步,绣鞋碾碎几片枯叶。
她仰起脸时,杏眼里已盈满水光,\"阿苓只是见老人家伤心,不忍多看。\"
“沈青令。”少女盈盈福身,含着秋水的眸子真挚而诚恳,让人挑不出一丝错,“阿苓虽身无长处,也愿尽绵薄之力。”
其他人还未作回应,林惊鹤已先笑吟吟开口。“阿怜聪颖至极,乃女中诸葛,何必妄自菲薄。”
在旁人听来时夸奖之词,可白苓知道这厮又在嘲讽她,和他笑得弧度毕现的凤眸对视,假笑“呵呵”了两声:“林公子过赞了。”
青年折扇轻抬,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白苓不想同他多掰扯,故意侧开了脸,笑着望向沈钰:
“沈青令,阿苓前几日感染风寒没有参与探案,来之前胡姐姐和我初步交代了几句,只是不知阿苓能做什么?”
林惊鹤望着少女怨念满满的后脑勺,轻轻一哂。
其他人并没有看出他们之间的微妙气氛,风逸之拍拍胸脯,顺着白苓的话:“是啊,沈青令,您尽管吩咐。”
“多谢各位。”一身绛红衣袍,容貌深刻俊美青年,融化了眉宇中的桀骜不驯,隐隐还红了眼眶。
他缓了片刻,便朗声沉稳地交代起今日任务。
前几日,沈钰和林惊鹤三人在仔细探查完玉骨冢之后,除了确定白骨冢那三十具少女尸骨是失踪受害者之外,还探查到深埋于白骨中一缕妖气。
沈钰已经令人把那缕妖气妥善收集好。
虽说那缕妖气微乎其微,无法直接使用寻妖罗盘指引,但只要那妖再次作案时释放妖气,既能与以此缕妖气作为阵眼设置的阵法产生共鸣,探查到那妖的方位。
阵法是林惊鹤设下的。
沈钰对此惊叹不已:“早就听说金陵林家阵法之术乃天下至绝,以主家嫡长公子最为出色、世无其右,莫非林兄便是……?”
一身云鹤白袍、清润风雅的青年只轻轻颔首。
沈钰心领神会,叹然而笑。
不过,虽有阵法相助,他们也不能就此坐以待毙,等恶妖出现犯案再出手。
恶妖并非是无差别犯案,而是专挑十六岁到十八岁的未婚少女下手,肯定是有一定目的的。
深究出其目的,或许就能循着蛛丝马迹找到真凶。
之前,沈钰的思路就是如此,在不知白骨冢之前,他推测了几种可能:
第一,那恶妖是个奸淫好色之徒,专挑貌美水灵的少女下手。这一点也很有根据,失踪的少女皆是肤白貌美,不说倾国倾城,却也有小家碧玉之姿,皆有街坊亲友夸赞。
第二,那恶妖是个丧心病狂的变态,专抓少女去奴役。这一点在白骨冢发现后被推翻,若真是抓去奴役便不会有一个杀一个,还费心费力把皮肉剥了,只剩下一堆白骨。
从第一起失踪案开始到现在,也仅有三年时间,有的少女不过是失踪前一两个月,可只剩下一堆白骨。
白骨干净光滑、晶莹剔透,断然不可能是自然腐烂风化的,只能是人为处理。
“如此耐心剥皮剔骨削肉,莫不是那恶妖需要皮肉?”风逸之推测,想到什么,表情变得耐人寻味。
“这……”胡枝音显然是和他想一块去了,眉心蹙起,表情隐隐有些反胃之相。
沈钰沉声道:“是,那恶妖对受害者剥皮剔肉,却把骨头丢在这,很可能是只有那些皮肉对他有用。”
“我在回兰陵缉妖司之前曾游历天下,见过不少以人肉为食的恶妖,均是穷凶极恶之徒。”
他握拳,额间青筋暴起:“其中不乏专以少男少女为食,如今看来,在兰陵作恶之妖很可能就是如此。”
“这也太残忍了。”胡枝音垂首,握紧剑柄,指骨咯吱作响,“身为无方宗之人,我定要将那恶妖碎尸万段。”
风逸之重重点头:“是,定要将那恶妖碎尸万段。”
他咬牙切齿道,应该是想到了宝珠村惨案,眼眶浮起猩红,下颌紧绷着,宛若一支蓄势待发、势要将敌人穿透的箭。
白苓感受他们三人对妖的怨念,不动声色地远离几步,鬓角轻扬,却听头顶传来含笑的声音:
“林某记得阿怜最爱吃肉。”
白苓倏然抬头,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眼神,表情差点崩了——这厮特么是什么意思?
她虽然是只妖,虽然爱吃肉,但是她不吃人啊!!!
感受到少女写满震惊、不可置信、甚至怨念十足的目光,林惊鹤心口那点莫名的痒意总算有点平息。
他莞尔:“开个玩笑。”
白苓眼角一抽,强行摁下自己蠢蠢欲动扇他的手。
她呵呵:“林公子这个玩笑属实有点地狱了。”
“玩笑……地狱?”林惊鹤琢磨着这个形容,觉得更有趣了,笑声低低闷闷的,“阿怜总是能说些有意思的话。”
白苓撇嘴:“没有林公子妙语连珠,都把阿苓说的能吃人了。”
她若真是吃人的妖,第一个吃的就是他这个黑心毒舌的老狐狸!
林惊鹤薄唇微掀:“林某不过是见阿怜在沉思,或许有其他想法。”
见他们如此亲密(?)斗嘴,胡枝音的嘴角拼命翘起,她轻咳两声以示严肃:“林师兄,你刚才那玩笑确实开大了,阿苓又不是妖,怎会吃人。”
胡枝音是在维护,可白苓越听越不对,尤其是林惊鹤这老狐狸还意有所指地感叹:
“不是妖,怎会吃人?”
——是妖,所以会吃人。
白苓死死咬着牙,握紧拳,手腕内侧因为过于用力青筋凸起。
别拦着她,她现在就把这他给吃了!
命书又出来找骂:“没人拦你,你要是现在能把他吃了,我就跟你姓。”
白苓死撑着:“谢邀,本仙女并不想要你这个丑儿子。”
命书气得骂骂咧咧。
白苓不管它,她深深缓了几口气,对着几人,尤其那雪纹鹤袍的贵公子,意味深长牵起嘴角:
“林公子还真是目光如炬,阿苓确实有别的想法。”
他们已经把案件推理得差不多了,就差去各个失踪少女家找到实质性的线索。
白苓怕命书叽歪,需要象征性地完成个干扰任务,可也不能做的太明显。
最好的方式就是多给他们几个干扰思路。
“阿苓倒是觉得,那妖对少女剥皮削肉,有可能不是拿她们的皮肉做食物。”
“什么?”沈钰霎时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白姑娘请说,还有什么可能?”
风逸之和胡枝音两人也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胡枝音:“阿苓总是有别具一格的想法,不知是什么?”
“就是也有可能……”
白苓轻咳了两声,似在深沉,其实是排除脑中几个太过荒谬的胡编乱造,挑选出还算合理的一个:
“把她们做成护肤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