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村长的幺女,名忆安。
村长跟他们介绍完后,便让女儿同他们打招呼,谁知竟得一声嗤笑:“一群打秋风的破落户算什么贵客!”
身形丰满的少女双手抱胸,不屑扭过头,圆润饱满的脸颊因不忿而泛着粉晕,仿佛枝头将熟的蜜桃。
她眼睛上抬,尽是骄矜之色,不过都是小孩子的意气,并不让人讨厌。
她不是世俗审美里的美人,没有削肩细腰,没有尖尖下巴,到处都肉肉的,但是很可爱。
饱满的、生机的可爱。
村长面上青红交加,手中陶碗重重磕在榆木桌上:“忆安!”
“阿爹凶什么凶,女儿说的是实话!”
忆安瘪嘴,显是被宠惯了,眼角都隐隐有泪花,“咱家又不是什么富裕之家,你整日竟是请些不知底细的人来吃饭,他们都吃了,我们吃什么呀!”
村长满脸无奈之色:“我何曾亏待过你吃食。”
“亏不亏待是一回事,你把吃食招待些陌生人又是一回事。”
忆安有自己的一套道理,斜眼横向白苓四人,“你们穿的都是好布料,想来都不是穷苦的,怎么到我家蹭吃蹭喝了?”
“我们……”风逸之尴尬地扯动嘴角,夹着牛肉的筷子抬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胡枝音拱手:
“忆安姑娘,我们是从兰陵过来的,要北上去上京,只是这弱水地界太过广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们已经太久没有吃过一顿正经饭了,只能前来叨扰。”
忆安皱眉,刚要说什么,又被胡枝音急急打断:“不过您放心,我等并非打秋风吃白食之人,已经付了酒菜钱。”
“你们已经付了钱?”忆安松开眉,望向自己老爹询问,“阿爹,他们真付了钱?”
“真的。”村长胖胖的脸浮现无奈,从怀中掏出胡枝音给的那两锭银子,“人家给的还不少。”
忆安瞪大眼,“哇”了一声,“你们怎么给这么多?”
胡枝音的那一锭银子有十两,两锭就有二十两,够平民百姓一年的生计。
忆安拧眉望向村长,语气沉重:
“阿爹,这一顿饭哪能值这么多钱,虽说不要你做老好人,可你也不能讹人啊!”
少女满脸沉痛,这可把桌上几个人都逗乐了。
胡枝音忍笑起身:“忆安姑娘不必多心,这些钱不只是这顿饭的,还有我们四人接下来几天的住宿费和餐费,还有之后赶路的干粮钱。”
“是啊。”风逸之忍俊不禁,“忆安姑娘不必忧心,村长并非奸商。”
“这样啊……”少女脸上泛起羞红,挠了挠头。
她面露歉疚之色,诚恳道:
“真是对不起啊,我以为你们和之前那些人一样,想要在我家白吃白喝,之前说话多有得罪。”
胡枝音爽朗摆手:“没事,没事,都是误会。”
“忆安啊。”村长无奈叹了口气,“就算人家真没给钱,你也不能如此失礼。他们都是你爹我请来的,怎么能叫白吃白喝呢!”
“可是爹爹,之前那群人蹭吃蹭喝就算了,我们家是不差那几顿饭,可他们每次都把家里弄得乱糟糟的,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一点礼貌都没有!”忆安不满嘟嘴。
“好啦,好啦。”
村长温声哄她,“以后爹爹会擦亮眼睛,绝不会带那种白眼狼回家的好不好?可是忆安啊,人家舟车劳顿赶路到此地,我们也得尽一尽地主之谊不是?”
“算积累福报咯,山神会保佑的。”
“好吧。”忆安勉强点头。
插曲过后,村长招待着他们继续酒食。
胡枝音邀请忆安一起,忆安耳尖腾地烧红,绞着帕子蹭到胡枝音身侧。
药香混着女儿家身上的茉莉头油香,在暮春柔风里酿成奇异的甜:“方才……对不住啊。”
“无事。”胡枝音笑,余光一瞥,指着忆安腰间挂着的捣药杵好奇,“忆安姑娘,这是?”
“哎呀。”忆安拍了下额头,露出懊恼之色,“我刚才在捣给阿奶治腰伤的草药,忘记放回去了。”
胡枝音失笑:“忆安姑娘还懂药理,了不得。”
“嘿嘿,就学了点皮毛,治些小磕小碰还行。”
忆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我好朋友小柔特别厉害,能治大病嘞,前几日治好了中风的老李头,和神女一样。”
“你们都很棒啊。”胡枝音摸摸她的头,“我对这些就一窍不通。”
忆安眉眼弯弯:“我们这里的姑娘都会学医术啦,都希望能同神女一样治病救人。”
这边交谈甚欢,白苓却兀自沉默不言,目光紧紧盯着忆安雪白如藕节的手腕,若有所思。
“阿怜不是最爱吃,怎么今日没精打采的?”
耳边传来一声,她扭头看了看青年戏谑黑眸,反唇相讥:“厌食不行啊。”
“某又没说不行,阿怜这么凶作甚?”
青年的声音居然含了一丝委屈,黑眸竟也有点破碎之意,把白苓惊得心生恶寒,搓了搓手臂:“林公子,正常点好吗?”
瞧小姑娘嫌弃的表情,林惊鹤失笑,像是忧伤叹气:“阿怜若是能对某好好说话,不夹着枪药让某难过,某也就恢复正常了。”
“咦,好恶心。”白苓俏脸一皱,嫌弃别开脸,“我还是等你恢复正常再和你说话吧。”
林惊鹤轻哂,忽然俯身凑近她,“阿怜应该也看见了吧。”
“什么?”白苓不知他靠近,突然回过头,唇瓣堪堪擦过他下颌,在玉色肌肤上洇开一抹胭脂痕。
白苓惊,双手捂住唇,只留下一双眼睛,水雾蒙蒙地控诉他。
林惊鹤也有点恍然,眸色晦暗闪烁,那转瞬即逝的柔软触感让他……
两人僵持着,被风逸之大喇喇的一声打破:“林兄、阿苓,你们愣着作甚,一起举杯啊!”
他们两人这才像是如梦初醒——
一个放下捂唇的手,双手慌张举起茶水杯,另一个收敛了眼中晦暗,指尖慢条斯理抹去那抹胭脂痕,挂上温文尔雅的笑容。
这一顿后续两人心思都有些心不在焉。
尤其是白苓,连眼神都不敢和那双凤眸对上一下。
其实只是一个意外,白苓之前那般大胆直白勾搭之后都没什么心理负担,不明白自己怎么现在还矫情上了。
直到村长带忆安给他们安排住处,两人不知怎么又并排走。
青年轻摇着折扇,闲情逸致依旧,“阿怜占完便宜就不理某,倒像是话本子中抛妻弃子的负心汉。”
白苓本在纠结,忽然听见这么一句,又见青年笑得恶劣又欠揍,什么复杂的心思都散得一干二净。
她呵呵冷笑:“阿苓竟不知,林公子还为我生了个孩子。”
林惊鹤失笑:“某可没这个能力。”
“那说什么抛妻弃子,林公子是我的妻,还是我的子?”
白苓眸色讥诮,昂首向前走,脚下铃声泠泠。
忽有一柄折扇挡住她的去路,白玉映着天光更显温润。
白苓气鼓鼓扭头,:“又做什么?”
“方才饭桌上的话还没说完。”林惊鹤笑着说。
白苓不耐烦:“有什么话快点说。”
林惊鹤忽然俯身,玉色发带撩过她的脸侧,送来的气息幽冷清苦,可却让她因为生气而加速的心跳陡然平稳。
她怔怔盯着那双墨玉珠似的眼,耳边声音清凌若冰碎:
“阿怜应该也发现了,忆安姑娘没有戴铜钱红绳。”
“那不是山神祈福之物嘛,为何村长的女儿却没有?”
“或许只有孩童才戴?”白苓若有所思道,“忆安姑娘也有二八,算不得孩童。”
“可那几位姑娘看着比忆安姑娘还大一两岁,手腕上却有。”
林惊鹤折扇指过去,白苓看见几道窈窕身影。
背药篓的少女们腕间红绳摇曳,铜钱在暮色中泛着幽光。
林惊鹤眸中笑意渐冷,宛如淬毒的银针没入夜色:
“阿怜觉得,这铜钱当真是祈福之物?”